【2020年09月17日】难啃的苹果（五）-- 欧盟挑起六方大战

税智观察

本系列文章前篇请见：
难啃的苹果（一）-- 美国税制碎了一地
难啃的苹果（二）-- 库克避税有理
难啃的苹果（三）-- 列文孤掌难鸣
难啃的苹果（四）-- 别想秋后算账，顶多亡羊补牢
难啃的苹果（六）- 独立交易原则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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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国会放过了苹果，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宣布它无罪，但是欧盟委员会（European Commission）不服，避税案再起波澜。
  

一、挖墙角磕到了公平竞争法
欧盟委员会是欧洲联盟的常设执行机构。欧盟26个成员国，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总得有个常设机构来摆平各方吧？话说苹果避税这件事，是爱尔兰挖了别的成员国墙角，如果不管，何以服众？但是欧盟的税务法规只起协调成员国税收法规的作用，各国的税法和征收管理都是独立的，无法从税务法规入手。欧盟委员会在现有的法规库里面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一个公平竞争法规勉强可用。
  
要说公平竞争法本来是用来防范各成员国向着本国公司，给他们特殊待遇从而对别的公司造成不公的。苹果这个案例中，爱尔兰少收了苹果公司的税，而苹果公司是一家美国公司，这个法规用得用些勉强啊！但是总比没有强吧？于是委员会中负责公平竞争的工作组组长玛格瑞特·维斯塔格(Margrethe Vestager) 受命对苹果的避税案展开调查。
  

维斯塔格雄心勃勃，可不想只调查苹果一家公司。从2013年开始欧盟委员会就盯上了一大票跨国公司。2014年开始，欧盟委员会要求所有的成员国提供税收裁定方面的信息，随后公布了一系列的调查报告，掀起了不正当税收优惠调查的高潮，涉及：
  
卢森堡 给 菲亚特（2015年）、亚马逊、麦当劳；
荷兰 给星巴克 （2015年）；
比利时给35个跨国公司（2016年）。
  
2013年6月12日，欧盟委员会致函爱尔兰，要求提供税收裁定相关信息，特别是有关苹果公司的税收裁定信息。拿到这些资料后，2014年6月11日欧盟委员会做出决定，正式开始调查。两年后，维斯塔格于2016年8月30日发布了报告，得出结论说爱尔兰政府向苹果公司提供了非法的税收优惠，使其在很多年中都比其它企业少缴了大量税款。调查报告说，苹果从欧洲取得的利润，其税负在2013所以年仅为1%，在2014年则进一步降至千分之五。
  
二、风口浪尖上的两个税收裁定
这么低的税负率，是如何实现的呢？在技术层面，这就是个转让定价问题。当初苹果公司声称ASI和AOE都是非居民公司，作为境外公司在爱尔兰开展运营，因此这两家在当地存在开展运营活动的分支机构。这两家公司的总部都不用在爱尔兰交税（事实上在哪里都不交税），而当地分支机构利润需要在爱尔兰交税。那么如何在总部和本地分支机构之间划分利润，这就是一个转让定价问题。分支机构划分的利润多，就要多缴税，反之就要少缴税。
  

总部和分支机构之间的利润划分要很离谱，才能把ASI和AOE的税负降到这么低。这么离谱的做法，难道不担心哪国政府秋后算账？仅有相关国家政府的默许是不够的，任何公司都承受不起这个风险；只有相关政府书面认可，才能降低风险。因此，苹果公司就跟爱尔兰政府谈了一个利润分配方法，只将极少量的利润分配给爱尔兰的分支机构，并让爱尔兰政府以事先裁定的方式认可了这种利润分配方法。这个裁定于1991年生效，2007年进行了更新。库克和团队在美国参议院听证会上反复强调这种安排早在上世纪90年度就形成了，指的就是这两个协定。
  
爱尔兰政府的1991年和2007年这两个税收裁定采用了预约定价安排的形式，反映了爱尔兰政府和苹果公司之间就转让定价的合理水平事先达成的一致意见。有了这个安排，苹果公司就不用担心爱尔兰政府秋后算账。也不用担心因为税务（包括欧洲税和美国税）上存在风险而需要在会计报表上计提准备。
  
三、欧盟委员会的决定  
但是这个安排给欧盟委员会落下了一个把柄。也就是说，给苹果公司的待遇太过优惠，明显对别的公司不公平。所以欧盟委员会抓住这一点进行调查。根据欧盟委员会的调查结果，爱尔兰政府对苹果公司的两个税收裁定构成了政府资助，理由如下：
  
① 爱尔兰政府通过两个税收裁定减少了ASI和AOE的纳税义务，放弃了自己的税收收入；
② ASI和AOE属于苹果公司，而苹果公司在欧盟所有成员国都有运营，因此爱尔兰政府的两个税收裁定影响到了所有成员国；
③ 这两个税收裁定背离了爱尔兰公司税的一般规则，选择性地对ASI和AOE额外给予税收优惠待遇；
④ 因此，这两个税收裁定使得ASI和AOE在竞争中取得优势，扭曲了竞争。
  

但是欧盟没有权利对苹果公司直接进行处罚，根据政府援助法案，只能试图消除对公平原则的扭曲，也就是强制爱尔兰政府向苹果公司收取少收的税收。欧盟委员会2016年8月30日发布了报告中就是要求爱尔兰政府这么做的。根据政府援助法案，追溯期限定为10年（2004年到2013），10年内的税款加利息共计130亿欧元。这些金额里面，AOE只应补交5000万欧元，其余的大头归ASI来交。这个计算没有涉及2014年度，因为2007年的这个裁定到2014年已经失效了。
  
为了争取支持，欧盟委员会鼓励别的国家加入到谴责爱尔兰的行列，它在报告中建议说：如果任何一个成员国认为自己从苹果公司的税务安排中受到了损害，少收了税款，也可以主张让苹果公司补税。苹果公司把整个欧洲、印度、中东、非洲等地的销售收入都记到爱尔兰这两家公司账上，不在这些国家缴税，实际上是爱尔兰挖了所有这些国家的墙角。如果别的欧盟国家让苹果公司补税，相应的税款应当从应付爱尔兰的13亿欧元税款中相应减少。各国对欧盟的鼓动反应冷淡。说到底这是一个国际税收竞争力的问题，大多数国家都不想因为秋后算账而吓跑跨国公司的投资。那就得不偿失了。
  
四、诉讼与反诉讼  
苹果公司当然不服了。2017年1月3日，欧盟委员会的补缴税款期限已到，苹果公司并没有上缴税款，理由是爱尔兰政府还没有算清楚具体金额。爱尔兰政府说了，这个账最早2018年3月才能算清。有令不行，有违《欧盟运行条约》。于是欧盟委员会将爱尔兰政府告上欧盟法院（the Court of Justice of the European Union）。
  
欧盟法院成立于1952，其使命是解释和实施欧盟条约。为实现该目标，欧盟法院审察欧盟各机构行为的合法性，确保各成员国合规其条约下的义务，并应成员国法院和法庭的要求解释欧盟法律。欧盟法院位于卢森堡，包含两部分，即欧洲法院（the Court of Justice） 和普通法院（the General Court）。一审归普通法院，因此欧盟委员会向普通法院提出了这次诉讼。
  

  
爱尔兰政府以攻为守，2016年11月9日已向欧盟法院的普通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欧盟委员会收回成命。但是，起诉的前提是，要么先收税，要么先收一笔相当于税款的押金。于是苹果公司上缴了押金，130亿的税款加上利息共143亿欧元。爱尔兰政府收了钱，放在一个监管账户，然后启动诉讼程序(Case T-778/16）。诉讼期间，这笔押金就一直呆在监管账户中，爱尔兰政府申诉成功才能退回苹果公司。欧盟委员会见爱尔兰政府已经缴纳了押金，认为对竞争的扭曲已经矫正，撤回了对爱尔兰政府的诉讼。
  
同时，ASI和AOE于2016年12月19日也向欧盟法院的普通法庭提起了申诉，要求撤销欧盟委员会的决定（Case T-892/16)。现存的两个案子的被告都是欧盟委员会，原告分别是爱尔兰政府和苹果公司，也都有若干个参与方。其中爱尔兰政府申诉的案例中，卢森堡政府充当参与方力挺爱尔兰；苹果公司申诉的案例中，波兰政府和欧洲自由贸易联盟的监察委员会均充当参与方力挺欧盟委员会，爱尔兰政府则作为参与方力挺苹果公司。美国政府一直想作为参与方力挺苹果公司，结果法院以没有直接利益关系为由在2017年和2018年两次驳回了美国的请求。卢森堡也是欧盟多起税收优惠调查的主要对象之一，帮苹果就是帮自己。波兰政府想必是缺钱了，但是也没有急着直接动手抓钱，强令苹果公司补税，而是有节制地通过参与诉讼来争取利益，进可攻退可守。另一个参与方欧洲自由贸易联盟的监察委员会则是欧盟委员会在欧盟之外的小跟班。最终，苹果、爱尔兰、卢森堡形成起诉阵营，欧盟委员会、欧洲自由贸易联盟的监察委员会、波兰形成应诉阵营，各方就位，大战开演。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