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3月10日】避税港，英国范儿才正宗

税智观察

一、避税港的英国血统

避税港（Tax Haven）不止要风景优美，还要有气质。避税港气质有两个基本特征：一是低税，二是保密性。有一个国际组织名叫税务正义网络（TJN）开发了一套共20项指标用来评价避税港。这20项指标分为五大类，其中四类都涉及税务，其余一类就是透明度（即保密性的反面）。这五类指标分别是：第一类，最低的公司所得税率；第二类，漏洞以及差距；第三类，透明度；第四类，反避税法规。第五类，激进的双重税收协定。这五类20项指标再加上经济活动权重构成了公司避税港指数（“CTHI”）。TJN用它来对各个国家和地区打分，形成了避税港排名，结果前10名分别是：

  

第一名，英属维尔京群岛（BVI）；
第二名，百慕大；
第三名，开曼群岛；
第四名，荷兰；
第五名，瑞士；
第六名，卢森堡；
第七名，泽西；
第八名，新加坡；
第九名，巴哈马；
第十名，香港。
  
第一名BVI是加勒比海的一群小岛，人口只有3万多，GDP高达900亿美元，人均300万美元。对比一下，中国目前的人均GDP是1万美元。BVI这么多的收入主要来源于旅游业和其他服务业。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BVI金融服务业迎来迅猛发展，其中最重要的行业就是公司注册。在岛上注册的公司大概有46万家，人均15家公司。典型的避税港就是这个样子。
  
排名的时候，TJN发现很多避税港都和英国存在着各种渊源。一种是英国的海外领地（OT）或者皇家附属地（CD）。这些地区承认英国女王为其国家元首，由女王指定重要的政府官员，相关的法律必须经过伦敦批准，并且英国政府还拥有其他的权利。前十名中有四个国家（地区）是这种情况，分别是BVI，百慕大，开曼以及泽西。另外一种则是 OT和CD之外的英联邦国家。这些国家（地区）虽然没有给英国以及英国女王这么大的权利，但是最终的上诉法院为英国枢密院院的法律委员会。前10名中巴哈马一家是这种情况。这么一来，前十名避税地中有一半都是英国的小兄弟。
  

  
有人说了，不止这五个啊，新加坡和香港还曾是英国殖民地呢，与英国渊源也不浅。如果将这两家也算上，前十名避税地中70%都有英国血统。这不是偶然的。英国法律容许较高的保密性，英国在殖民以及处理殖民地独立的过程中，一手促成了这些避税港的产生。
  
二、英国范儿是怎样炼成的

20世纪初期，日不落帝国达到了辉煌的顶点。伦敦当时是全世界的金融中心，华尔街还处在幼年。伦敦地区的中心是伦敦城，城中都是叱咤全球的金融业大亨，跺一跺脚世界都为之震动，更不用说能左右英国的立法。到了20世纪中期，大英帝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伦敦城看全球金融中心的地位就要被华尔街夺去，心有不甘于是游说议会放松金融监管吸引资金流向伦敦，以保持英镑的强势。英国议会欣然同意，于是允许在英国境内开展离岸金融。所谓离岸，就是说这些交易虽然是在伦敦进行的，但从法律上来讲，视为在英国境外进行，因此并不受英国法律的约束。资金似水，避实而就虚。哪里监管松，资金就会流向哪里，因此伦敦的金融中心地位再度稳固起来。
  
金融监管宽松有多个方面，其中一个方面也就是保密性。一说到金融保密性，人们就想到了瑞士银行。但这是较Low的保密性，就是告诉全世界，赃钱存在我的银行里，如果有人问我谁存的款，我打死也不说。但是英国的保密性较高级，体现在所有权法律制度中，尤其是信托制度上。英国范儿的保密，特点是银行账户可以查，但是账户持有人是谁，这个你就不容易搞清楚了。英美都长于所有权方面的保密，不稀罕银行账户保密，后来就联手搞掉了瑞士的银行账户保密。2009年G20在伦敦峰会上宣布银行保密时代已经终结（请参见全世界税务局，联合起来（三）－ 终结者G20）。
  

  但是藏钱终究是个肮脏活，说出去英国的绅士们面子不好看。好在日不落帝国在欣赏残阳的时候，海外殖民地相继走上了独立之路。帝国垮塌过程中，有些人看到了机会，就是有些殖民地独立以后享有双重的身份，既可以从法律方面和治理方面受到英国的操纵，又可以宣称主权独立而不需要英国负责任。英国政府一边继续通过种种方式对其施加影响，纵容其从事各种原先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又时刻准备着与其撇清关系。于是这些原殖民地变身成了离岸金融中心，成为伦敦城的延伸，焕发出了强大的生命力。大英帝国虽然已经成为辉煌的记忆，但是大英帝国的金融统治仍然得以延续，伦敦目前仍然是全球重要的金融中心之一。
  
有了宽松的金融监管，沙漠也能变绿洲，往日只出产鸟粪的小岛都会变成离岸金融中心。同时，英王直接统治下的一些小岛，比如马恩岛，泽西岛借助其传统的相对独立的地位，有样学样，也摇身一变成了各种保密性良好的离岸金融中心。有了资金的流量，当地的金融机构赚的盆满钵满，政府就不愁没钱花，就不用收税了。所以宽松的税务制度也建立起来了。这就是一众英国血统避税港的起源。

  

三、为避税港正名

仍以BVI为例，金融监管是有的。从事银行业务、保险业务、融资业务、货币服务业务以及投资业务、公司注册、信托业务都需要取得金融服务委员会的执照。但是政府的金融监管，仅限于对这些业务征收许可费，别的都不管。另外，政府还对设立公司收手续费。许可费加上手续费，政府钱够花了，就不再征税了。因为BVI对公司和个人所得都不征税，只是针对当地工作的人员征收工资税，财产税和印花税，对进口货物征关税。对于离岸公司来说，就是零税负。
  
“避税港”这个词翻译得不准确。原文（Tax Haven）中只有“税”和“港”但没有“避”。避税用不着保密制度。保密制度纵容纳税人通过信息不对称来少交税，这就不是避税了，这是逃税。逃税避税一字之差，性质截然不同。逃税是见不得光的，是赤裸裸地造假，一旦被发现就完蛋了，补税以后要交罚款甚至还要负刑事责任。避税则是明的，是符合法律字面意义，但是不符合法律精神的行为，因为涉及合理性的问题，即使被发现也还要理论一番。即使最后理亏顶多也就补税，往往不用交罚款，更不会涉及到刑事责任。所谓“避税港”主要是为逃税提供方便的，应当翻译成“逃税港”才对。但是没办法，约定俗成。

  有人说了避税港不是不征税吗？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的？容我补充一些国际税的基础知识。国际税收体系下一笔所得，至少会有两个国家对其有征税的权利：一个是来源国，另一个是居民国。避税港往往既不是来源国，又不是居民国，大多数情况下是个小三（请参见小三也有尊严 －开曼发布《经济实质法》）。避税港当地政府不征税，并没有解决来源国和居民国的征税问题。为了解决来源国和居民国的税务问题，一些跨国公司和高净值个人钻法律的漏洞，走避税路线。后来，随着各国的避税法规完善，避税越来越难。另外一些就走简单粗暴的逃税路线。避税港的保密性后者提供了条件，方便他们把钱藏在避税地。来源国和居民国都看不见也就无法征税了。
  
四、最正宗的英国范儿在英国

上万亿美元的资金藏在避税港，很多政府税源流失，日子就不好过了。近10年来国际社会联手打击国际避税和逃税。其中重要的项行动就是G20和OECD的税基侵蚀及利润转移（BEPS）项目。2015年出台的BEPS第5项行动计划中就包含了防止有害税收实践和加强透明度的内容。在此基础上，税收透明度国际论（简称“国际论坛“）对120多个参与国一轮又一轮开展透明度方面的同行审议，这些都是针对避税港来的。
  

  
2013年国际论坛对BVI的透明度法律体系进行了同行审议，将其评定为整体不合格，责令整改（请参见全世界税务局，联合起来（四）－ 跨国查账的正确姿势）。经过整改，BVI的法律体系已经基本整改到位。原来的不记名股票现在变成记名；原来不登记公司股东的，现在要登记股东，还要登记董事；信托的所有权识别也有更加严格的规定。2015年国际论坛再次对BVI开展同行审议，审议的内容包含法律体系以及实施情况。鉴于大体上BVI已经改邪归正，国际论坛这次将其整体评分改为大体合格。
  
此外，BVI被迫通过了经济实质法案，要求在当地注册的公司必须具有合格的场地和人员等开展业务的能力。这也击中了离岸公司的软肋，挤压了逃税和避税空间。
  

  这不是BVI一家的烦恼。所有避税港都面临国际社会的挤压。所有避税港反过来都在挤压离岸公司的生存空间。这时候，这些避税港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抗压能力太弱。

抗压能力强的避税港有没有？这个可以有。请看TJN的避税港排名：英国在第13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避税的需要始终存在，有需要就有供给。如果海外的离岸金融中心不管用了，英国可能会亲自上阵。脱欧以后的英国摆脱了羁绊，在所有权保密和税收制度两方面都可以独行其是，赤膊上阵的机会已经成熟，就看英国是要面子还是要里子。如果英国破罐破摔，把自己变身成避税港，美国有样学样，跨国逃税会再度泛滥，BEPS面临崩盘的风险。辛辛苦苦十几年，搞不好一夜回到解放前。


关于作者：Patrick Zhao,专注国际税务30年，曾任职税局、“四大”和外企，现专职从事国际税务咨询，服务过近百家知名客户，著有《“走出去”企业税务指南》。可通过以下图片中的信息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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