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9月22日】浑水露怯了

税智观察

2021年8月23日，美国南加州地区联邦法院经过9天的审理，判决中国忠旺公司及其控制人刘忠田等10名被告有罪，罪名涉及1项共谋犯罪，9项电信以及海关欺诈，以及7项向海关报送虚假文件以及7项国际洗钱。这项判决意味着中国忠旺可能需要补缴18亿美元的反倾销以及补偿性关税（AD/CVD)。这个案件的调查，还要从一个叫浑水的公司说起。
  
一、没有人比我更懂中国的银行

  

早年有一个美国青年Carson Block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先在中国做创业，后来做律师。Block在中国期间学会了一个中国成语“浑水摸鱼”，后来回美国创办了一家投资基金，名叫浑水资本（Muddy Waters Capital LLC，以下简称“浑水”）。浑水定位为积极投资机构，俗称做空机构，专门狙击财务报告上有疑点的上市公司。一旦选定目标，就事先买入目标公司的空仓，然后发布研究报告，指责目标公司存在财务造假等巨大风险，等到目标公司股价下跌自己平仓获利。浑水在其成名之战中，致加拿大上市的中国公司中国林业股价下跌74%，直到申请破产保护。2020年浑水做空瑞幸咖啡，致其股价下跌70%，并一度传闻要倒闭。当然了，浑水不只做空中国公司，一众欧美公司也倒在其枪下。浑水总结其战绩称，被选定的公司最终修改财务报表的不计其数，此外有六家公司退市，一家永久的禁止证券交易。
  
2015年，浑水盯上了中国忠旺。中国忠旺注册于开曼群岛，在香港上市，总部位于中国北京朝阳区以及辽宁辽阳市，是亚洲第一，全球第二的压延铝产品制造商。浑水化名Dupre Analytics于2015年7月30日发布了做空报告（以下简称"浑水报告”）称，忠旺自2011年以来，虚增收入385亿港币，占其收入的62.%%。
  
中国忠旺的客户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客户，要有发货有收款才能确认收入，怎么可能做假？浑水报告称，中国忠旺造假是有组织有预谋链条很长技术手段很高的。虚增的385亿港币收入来自中国境内的银行。浑水说，银行贷款给刘忠田，刘家人在海外成立公司，通过中国境内刘家人控制的贸易公司（例如大连立旺），伪装成客户付款给中国忠旺，中国忠旺确认了收入。至于这些铝制品，刘家人的海外公司买来后堆积在墨西哥、美国等地。整个链条如下图所示。

貌似很有道理，但是疑点太多。根据这种说法，资金从银行经过刘家人最后流到忠旺，最后如何流回银行？这一点就没有搞清楚。另外，刘家人手中的资金都占用在铝制品上面，拿什么还银行？385亿港币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这个模式要持续下去，需要的资金不止385亿。就算中国的银行不差钱，贷款都是有期限的，到期不还如何交待？后来刘家人的铝制品被美国政府查封，到现在都没法变现，资金链是否早该断裂？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有爆雷？
  
针对以上疑问，浑水报告中做了若干猜测。其一是忠旺通过资本性支出输送利益给刘家人去还银行贷款，其二是通过土地融资拆东补西，但是这两种说法都缺乏关键证据，没有形成闭环。此后2018年3月Carson Block在自己的博客中说到，没有人比我更懂中国，也没有人比我更懂中国的银行。刘家人借银行的钱就没有打算还。这些银行是国有的，它们是中国政府非法补贴中国企业的工具。中国还纵容欺诈西方投资者。这些做法，超出了我们西方人的想象。这算是第三种说法吧？
  
Block的那篇文章中有一股怨气，反映了在做空中国忠旺这件事情上，浑水失手了。浑水报告公布后，中国忠旺于第二天停牌。2015年8月12日中国忠旺发布了澄清公告，第二天恢复交易。此后股价一度下跌50%，但很快止跌回升，下一季度收复失地，不降反升。这么短的时间，浑水恐怕还来不及套现。

  二、没有人比我更懂中国增值税
  
浑水报告还说刘家人从中国忠旺以及中国政府骗取了增值税出口退税66亿港币，而且为了多退税有意抬高出口价格。这就错得离谱了。
  
浑水的说法是这样的：
  
刘家人秘密拥有了三家中国境内贸易公司（营口千象，大连立旺和大连博瑞新，均为音译，笔者注），这三家公司出口忠旺的铝制品给刘家人在墨西哥、越南、马来西亚和美国营运的企业，从而骗取了本该属于忠旺以及中国税局的66亿港币的增值税退税。忠旺本该拿到更多的增值税退税，因为它出口了590亿港币的产品。但是由于它为了隐藏出口收入，把大部分出口变成了内销，只留下了161亿港币的出口收入，就没有办法拿到这么多出口退税。另外，三家贸易公司有意抬高了出口铝制品的价格，以便收到更多的退税。中国海关的数据显示三家贸易公司出口铝制品的每吨价格比两类商品在墨西哥、越南和美国的进口申报价格高出67%。
  
浑水根据不懂增值税出口退税。
  
中国的增值税出口退税，有生产型出口退税和贸易型出口退税之分。如果忠旺自产的产品直接出口，就适用生产型出口退税，如果忠旺生产的产品先内销给贸易公司（例如大连立旺），由贸易公司出口，则适用贸易型出口退税。不论那种方式，退税的资金来源都是在价值链前端各环节缴纳的增值税，这是很透明的。生产商通过外贸公司出口，也是很常见的做法，定价时也会把出口退税考虑进去。有些外贸公司从生产商采购货物的价格和向境外客户出口货物的价格基本持平，全部毛利都来源于从政府取得的出口退税。没有那个生产商会傻到定价时不考虑出口退税，把这部分利润平白无故地让给贸易公司。浑水的报告看到忠旺把外销变成了内销，就以为平白无故损失了出口退税，真让人无语。

  

浑水也不懂得贸易型出口退税额与出口价格无关。贸易公司出口退税，按其境内采购货物发票上显示的增值税额，全部或者部分退还。因此，大连立旺的退税额只与其向忠旺采购的价格相关，与其出口销售的价格无关。这一点，中国忠旺在2015年8月12日发布的《澄清公告》中已经指出来了。

三、增值税还有个退税率？
  
浑水不明白，增值税出口退税的玄机在退税率上。前面说过，出口退税来源于价值链前端各环节缴纳的增值税。前端缴纳的增值税有全部退还的，也有部分退还的。全部或者部分退还是通过设置不同的退税率来实现的。比如说，2011年时候，增值税退税率有17%，有13%，还有0%等等。考虑到当时铝制品增值税的征税率是17%，增值税退税率17%就意味着前端缴纳的增值税全部退还，13%意味着前端缴纳的增值税只有部分退还，0%的退税率意味着出口环节免税不退税。按照当时的规定，“其他铝合金制条、杆”的的出口退税率是0%，而“其他非工业用铝制品(不包括铝丝布、网、格栅及栅栏)”，“其他工业用铝制品、其他铝制结构体及其部件(包括结构体用的已加工铝板、型材、管子及类似品)”、“铝合金制非矩形的板、片及带(厚度＞0.2mm)”等出口退税率都是17%。因此，忠旺在做出口退税筹划时，最关键是避免出口退税率为0%的“其他铝合金制条、杆”，而将其加工成退税率为17%的“其它铝制品”来出口。后来，忠旺出口美国的托盘，就是享受17%的全额退税。

  

中国的增值税退税政策很简单。看你出口时的实物状态。如果是铝条，就只免税不退税，如果是托盘，就全额退税。加工程度越高，出口退税率越高，这是出于鼓励出口高附加值产品，扩大境内就业的目的。只要达到这个政策目的，别的都不管。至于出口以后，进口方在国外拿这个托盘做什么，根本不管。你把它熔化了也罢，扔在太平洋里也罢，不影响退税，前提是你收汇回来。忠旺这种做法没有违反政策。
  
浑水根本不懂中国的增值税出口退税，不懂照样说，反正西方投资者也不懂，扯的越离谱越有人信。由于不懂税，就看不到在境外熔化铝制品的这种做法有利可图，是可持续的，看不到银行货款预期可以偿还，反而舍近求远做了那么多猜测。一通猜测猛如虎，结果把自己绕晕了。

关于作者：Patrick Zhao,专注国际税务30年，曾任职税局、“四大”和外企，现专职从事国际税务咨询，服务过近百家知名客户，著有《“走出去”企业税务指南》。可通过以下图片中的信息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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