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6月23日】有钱避税，没钱认命

税智观察

美国有一个非营利的记者组织ProPublica（以下简称“普罗”）从美国税局IRS搞到了一大堆文件，然后宣布发现了一个地球人都知道的秘密，就是富人交税少。这个事件就被称为税局秘密文件（The Secret IRS Files)。近年来只要是名为某某文件的事件，都是新闻界的高光时刻，也是吃瓜群众的盛宴。但是这个事件，虽然名称中自带秘密，仍然反应平淡。普罗觉得没面子，就自己打圆场说，就算你们知道富人交税少，但是少到什么程度你知道吗？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

  

一、 巴菲特太过分了
  
普罗说，我拿到这些数据非同小可，涉及到成千上万个富人，跨度15年。我随随便便给你举个例子。到2018年底，最富裕的25个美国人资产总计1.1万亿。相当于1,430万个平头老百姓一年的收入。2018年度这1,430万个美国人一共交了1,430亿美元的税。但是同一期间这25个富人一共交了多少税呢？19亿美元。连个零头还不到，只有七十五分之一。
  
有人说了，你这个比较没有道理啊。你拿富人资产和普通人的收入去比，一个是资产负债表，一个是利润表，苹果和橘子能互相比吗？普罗说我读的书少你别骗我，有钱人的钱是怎么来的？难道不是挣来的？换句话说，财富的增量相当于收入。我再换个算法：2014年至2018年这五年间这25个富豪财富增加了4010亿美元，这一期间纳税136亿美元。拿这个财富增量作为分母去除富人们的纳税金额，得出一个税负率才3.4%。而普通美国人这段期间平均年收入7万美元，纳税约1万美元，税负率约14%。富人的税负率还不到平均数的四分之一。其中巴菲特最过分，这段期间税负率只有千分之一，还不到平均数的百分之一。
  

巴菲特曾经说过，我的自己的税率比我的秘书还低，这不合理，并建议对富人多征税。个中的原因是，巴菲特的所得适用长期资本所得低税率，目前最高一档是23.8%；而秘书的工资薪金所得适用普通的累进税率，目前最高一档是37%（请参见巴菲特想不通的美国税率倒挂）。但是相差上百倍，不是税率差别可以解释的，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记者有个专业范儿，就是发表前就相关内容找当事人去询证。普罗发了一大堆的询证给提到的各个顶级富豪，结果大多数富豪都置之不理。巴菲特、布隆伯格和著名的“门口的野蛮人”艾肯倒是回复了，都说该交的税都没少交。索罗斯的发言人还说索罗斯一直支持对富人多征税。一贯个性的马斯克回复很简短，只回复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似乎是为了解释这个问号，艾肯说道，你知道所得税为啥叫所得税呢？就是有所得才交税啊，我们没有所得凭啥交税？你问这个问题是几个意思？
  
是啊，富人没有所得凭啥交税呢？问题出在哪里呢？
  
二、富人有钱，穷人挣钱
  
财富的概念相当于吃瓜群众说的“有钱”；所得的概念相当于吃瓜群众说的“挣钱”。所得税是对所得征税，不是对财富征税。也就是说，挣钱要交税，有钱不一定要交税。普通群众们挣工资的时候，所得已经实现了，要交税。富豪们有钱，但是从税法上看所得还没有实现，也就是说这些钱还没有挣到，因此还不到交税的时候。根据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经济学家Emmanuel Aaez 和Gabriel Zucman研究，亿万富翁目前持有4.25万亿美元的财富，其中2.7万亿美元还没有实现所得。
  

富手中的资产绝大多数是资本性资产，也就是股票、不动产之类的。这些资产一直在升值。疫情期间（2020年1月至2021年4月），普通民众收入普遍下降。但是由于股市表现强劲，富豪们资产升值了1.2万亿美元。但是，升值归升值，税法规定，只要没有变卖或者交换，所得并没有实现，因而不需要交税；有时候资产即使交换也不实现所得，也不需要交税。富豪们不会轻易变卖资产。巴菲特奉行长期主义，不仅捂住自己的伯克夏·哈撒韦的股票不放手，伯克夏·哈撒韦的也捂住投资项目的股权不放手。能做到这样，是因为他投资稳健，不缺资金。马斯克投资很激进，时常搞得周转困难，要拿手中的资产去融资。即便这种情况下，马斯克也是尽量避免变卖，而是采取一些特定的资产交换方式，避免确认所得，避免交税。
  
之所以富人不交税穷人交税，因为生活方式不一样。穷人的生活方式是：挣钱→交税→积累财富，而富人生活方式是积累财富→积累更多财富。省略了挣钱的过程，也不需要交税。
  
三、腾挪的余地
  
有些时候，富豪们确认所得不可避免。伯克夏·哈撒韦从不分红，这是基于小股东们对巴菲特的崇拜。是不是所有公司都能做到这一点。有时候富豪们也做不了主，名下的公司要分红，会实现收入，搞不好要交税。怎么办？好在所得税不是针对毛收入征税，而是针对所得征税。毛收入要扣除成本费用和损失才形成所得。而这些扣除项目上腾挪的余地很大。
  
富豪们手中有这么多资产，少不了有资产会贬值。已经贬值的这些资产变卖或者交换时可以确认损失。富豪们不得不确认毛收入的时候，总能找到一些资产来变卖或者交换来确认损失，抵掉收入，避免交税。另外，富豪们都有巨额的贷款，利息支出也可以抵减所得。2020年特斯拉的年报披露，马斯科将9200万股的股票，市值577亿美元，抵押给银行去贷款。减去投资损失和利息费用之后，大多数年份富豪们的纳税申报表上都申报为亏损。
  

有些时候所得实现也是不可避免的，比如说你要做实业，你总得挣钱，那这种情况下就用到针对企业的各种税务筹划了。做实业一般都会有一个复杂的架构，通过公司等形式来实现所得，这种情况下腾挪的余地就很大了，有就有很多节税的手段可以利用。这都是挣工资的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四、所得税的初心
  
这么说来，所得税本身有很大的问题，跟其的初衷是违背的。所得税的初心是劫富济贫。我国的个人所得税早期叫做个人收入调节税（针对内籍人士），这个意图就更明显。所得税的税率设计为累进税率，所得越高税率越高，这个方面也体现了这种意图。但是以所得税来实现劫富济贫，这个目标很难实现。所得税一开始可能是劫富济贫，后来一定退化成了欺软怕硬。
  
美国的所得税产生于1861年。南北战争政府缺钱开征所得税，因为富豪们反对，战后即被取消，到了1913年才卷土重来。早期的所得税针对富人征税。1918年时全美国只有15%家庭缴纳所得税，其中1%的富豪们贡献了80%的所得税。我国的个人收入调节税产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时的起征点是每月400元，也是超过当时大多数人的收入水平。但是随着通货膨胀，这个起征点很快的就被普通的大众给赶上了。政府有钱花当然继续收下去。到了这个阶段富人们腾挪空间大，学会了避税，交税越来越少；而普通百姓收到工资就要缴税，没有避税的办法。收到钱就是硬道理，久而久之，所得税就不可避免地从富人税变成了大众税。
  

  既然所得税这么大的缺陷，为什么很多国家还是以所得税为主呢？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说直接针对财富征税呢？财产税的历史很悠久，但是由于种种弊端也逐渐消亡了。财产税的缺陷比所得税更大。篇幅所限，这个也不展开讨论了。算来算去，只有遗产税可以缓解这个税负不公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们随后讨论。
  
五、无风不起浪
  
普罗的文章发表后，IRS声明说泄露公民的纳税信息是不对的。普罗声明说，IRS也不容易啊，我们此前调查中发现IRS的预算一直削减，执法能力受到影响，眼睁睁看着富豪们和大公司不交税也有心无力。现在的稽查制度下，穷人受到稽查的可能性更大，对此他们不理解也没有办法。双方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很融洽。拜登上台后，加强了对富人征税的力度。2021年5月提供国会的预算案中，提议将个人最高一档税率从37%提高到39.6%，同时将资本利得最高一档税率从23.8%提高到43.4%。在这一背景下，看普罗的这份报告，是不是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呢？

关于作者：Patrick Zhao,专注国际税务30年，曾任职税局、“四大”和外企，现专职从事国际税务咨询，服务过近百家知名客户，著有《“走出去”企业税务指南》。可通过以下图片中的信息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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