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懒得复婚（四）

姜新录

小说连载‖懒得复婚（四）


疫情肆虐，民生凋敝，封门闭户，生活维艰。老方这几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期间女儿到外地上了大学，儿子也到了上初中的年纪，由于不是城市户口，而且底子也差，所以只能在都市村庄里的普通学校学习。老方对此心有愧疚，但对小芳来说已经心满意足。同时，单位里的机构改革一直在如火如荼地向前推进。省府一位领导的亲戚在省局机关待久了想换换地方，偏偏就看上了老方所在的分局，这样老方就得为他腾出一把手的位置。既要做到符合规定程序，又要能够妥善安置老方，这件事儿让市局领导颇费了一番周折。最后这位下派领导如愿到分局挂职锻炼，对老方则以交流轮岗的名义提拔到县局纪检组任职。由于机构改革期间人事一律冻结，老方只能暂时以纪检组副组长名义主持开展工作。县局班子成员中的副职和分局一把手都是副科级，因此老方名义上是升了职务，实际上是由一个实职肥缺平级调动到了一个清水衙门，他心里不痛快但也无可奈何。革命干部是块儿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谁让咱是党员领导干部呢，老方苦笑着对自己说。虽然只是主持工作，但老方平时都是以县局纪检组长的名义参加局党组的各项工作和活动。上级领导也私下里安慰他说只要人事解冻，头一件事情就是为他去掉主持二字。这多少让老方心里平衡了些，工作方面更加兢兢业业，尽心尽力。
两年后，机构改革告一段落，市局开始调整干部。方案规定正科级领导干部从各县局副职班子成员中按照组织程序选拔产生；空缺出来的县局副职从机关科室科长（主任）和分局一把手中按照组织程序选拔产生。老方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升迁的希望。虽然带着主持二字，但自己平时都是以县局纪检组长的名义开展工作，肯定符合正科级领导干部选拔条件。他一边暗自庆幸机会难得，一边抓紧时间背诵面试技巧。市局领导之间在老方是否符合正科级竞聘条件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一些领导认为当初就是以提拔的名义让老方担任县局纪检组长的，只是由于人事冻结才让他暂时主持工作。组织上说话得算数；另外一些领导认为，尽管老方的情况特殊，但只能认为他代为执行了纪检组长职务，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党组成员和班子成员。组织原则不能随意解释放宽，应该严格按照选拔方案执行。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只能向省局人事部门请示。省局答复非常明确：组织原则是十分严肃的事情，不能因为有了特殊情况就随意放开口子，老方同志不符合选拔方案的规定，不能参加此次正科级领导竞聘。本来以为这次升迁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省局答复给老方兜头浇下了一盆凉水。他情绪一落千丈，整日借酒消愁，唯一的希望就是可以直接转任县局副职，真那样的话也算能给自己和家人一个说法。市局选拔领导小组研究后明确答复说，老方不符合转任的条件，应该按照规定程序参加县局班子成员副职竞聘。老方这才明白自己原来只不过是上级领导手中随意摆放的一枚棋子，需要配合的时候就用虚假承诺和空头支票哄骗糊弄你，不需要你的时候提起裤子就翻脸不认人。愤懑、不平、痛苦、无奈，气得老方拿起桌子上的杯子使劲儿砸到地上摔得粉碎。晚上回到家也是长吁短叹，意志消沉，本已逐渐热络的家庭氛围又慢慢冷淡了下去。
第二天，新到任的县局一把手按惯例找班子成员谈话。这位年轻却城府颇深的领导没有像以前领导那样称呼他方组长，亲切握手的时候改称了老方同志。老方心里立刻就明白了他这枚棋子已经成了弃子。这反而激起了他争强好胜的牛脾气。老子到现在这一步都是靠自己努力奋斗挣来的，不是靠哪位大神怜悯施舍给的，一定要靠自己的实力来证明自己。他出了局长办公室便径直到人事科填写了竞聘报名表。经过为期一周紧紧张张的民主推荐、线下笔试、现场面试、组织考察、党组票决一系列严格的选拔程序，老方和办公室主任分别以总分第一、二名的成绩进入了为期七天的差额公示名单。不出意外的话，老方将以自己的实力进入班子成员圈子，成为一名真正的县局领导。虽然表面上表现得很平静，但在公示期结束前，他心底里还是觉得很忐忑。因为他年龄已经快到站了，如果这次竞聘失败，以后将再也没有提升的机会了，职业生涯也将到此结束。因此他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全力以赴，志在必得。第一天平安无事，第二天安静如常...第六天已经有同事开始向老方表示祝贺，第七天眼看下班时间已到，选拔领导小组的同志就等着晚上八点最后一次开箱查验，选拔结果也就会正式出炉。老方心里既焦急又兴奋，回到家后便乒乒乓乓地炒了几个菜，又打开一瓶红酒省着，只等结果一出便可以和家人一起开怀畅饮，庆祝成功上岸。叮铃铃，晚上8:10左右，老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局长秘书用手机打来的，他心里一紧，感觉不好，赶紧摁下接听键。秘书小伙急促地说：“你赶快来局里一趟，领导在办公室等你。”不等老方搭话便挂断了电话。“你等我一会儿，我出去一趟。”老方边穿外衣便回头对前妻说。十分钟后，老方蹬蹬蹬爬上县局三楼，气喘吁吁地朝着局长办公室跑去，来不及敲门便说道：局长，我来了。推开门一看，屋内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局里的一、二把手正面对面坐着小声说话。局长抬起头望着喘着粗气的老方，没有出声，用嘴努了努门外，示意老方把门关上。“老方同志”，局长终于开口了，“我现在代表组织和你谈话，希望你如实回答。”“你问吧，我会如实回答。”老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头一看，局长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白色信封，脑袋翁的一声快要炸了，到底还是出事儿了。“要用党性保证来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一个计划外私生子？”领导表情严肃，掷地有声。“我.我..”老方慌乱地点点头，随即回过神儿来又用力地摇了摇头，随即便低下头，不敢直视两位领导那犀利的目光。看到这里。二把手随即站了起来对局长说：“一切都明白了，几位同志还在等结果，你们聊，我去安排下面的事儿啦。”说罢便走出去并顺势带上了屋门。“老方……！”局长提高了声调大声喊道：“你糊涂呀，你这样不仅害了你自己，也会影响全局人员的切身利益呀。”“领导，你听我解释。”老方有些语无伦次。“有什么好解释的，虽然现在已经放开了二胎生育政策，但原来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还得按照当时的法律法规执行。”局长依旧怒气未消。“你们可以去派出所查看，我的户口本上只有我一个人。那孩子确实是我的，但我都离婚单身十几年了，我谈个恋爱不违法吧？”事情到了这一步，老方也豁出去了。“胡闹！”，局长拿起那信封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原来的计划生育报告表你是怎么填写的心里没点儿数吗？第一，你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向组织隐瞒私生子真相，这是不忠；第二，你在原婚姻存续期间继续同第三者保持性关系，这是不德；第三，一个女人为你牺牲了青春，为你生了孩子，你却利用她的善良软弱威逼利诱，至今不愿同她办理结婚手续，这是不义；第四，你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敢相认，弄虚作假为他办理假户口，还说是那女人捡来的孩子，这是不仁；第五，你父亲还在医院治疗期间你就放弃治疗这是不孝。不忠、不义、不德、不仁、不孝，竟然还狡辩别人冤枉你了，这那一条不够你喝一壶的？”真不愧是单位一把手，局长的嘴如同机关枪一样轰得老方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我.我..我…”老方脑子顿时一团乱麻，百口难辩，欲辩无言。“局长你枪毙我得了。”老方痛苦地蹲在墙角，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我现在就正式通知你，即日起停职反省，等待组织处理。出去！”局长余怒未消，斩钉截铁。
老方无地自容，抱头鼠窜，狼狈逃出了局长办公室。到了楼下，他哆哆嗦嗦点上一支烟，努力让自己那颗颤抖的心平静下来。生儿子这事儿本来做得天衣无缝，局长怎么能知道得那么多秘密，到底是谁走路了风声呢？他苦思冥想，肯定是他前妻干的。第一，她对这事儿了解最多；第二，虽然她们之间没有见过面，但她对小芳和儿子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甚至仇视；第三、他们离婚后一直没有复婚，导致她心里嫉恨。这个心狠手辣的婊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老方将烟头狠狠地扔到地上，又用脚重重地碾碎，心里咒骂道。他一路飞也似的朝家的方向疾驶，有几次差一点就撞倒了行人。但他现在已经顾不了这些，只想一步迈到家去弄个明白。他怒气冲冲，一脚踹开家门，看到前妻换上了新买的裙子，正微笑着将已经省好的红酒倒进杯子里，抬头对老方说：回来啦。明明是这个狠毒的女人写举报信来害我，却还装模作样地在这里虚张声势。老方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抡起胳膊朝着前妻的脸上扇去。嘴里骂道：“你个婊子，我对你哪儿不好，竟然这样害我，我要是死了，叫你也活不成，临死也要拉上你垫背。”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女人捂着右脸一下子瘫在了沙发上。嘴里咕噜半天便吐出一口鲜血来。“你凭什么打我？今天老娘就是拼死也得弄个明白！”她发疯似的冲过去，拎起酒瓶就朝着老方砸了过去。老方躲闪不及，酒瓶子连同半瓶红酒正好砸在额头上，连血带酒顿时洒了一脸一身。两人顺势扭打在了一起，老方薅住女人的头发连跺带踹，女人揪着老方的耳朵乱抓乱挠。不一会儿女人披头散发，哭嚎震天，老方的脸上胳膊上一道道血痕钻心疼痛。正在这时传来了咚咚的砸门声。二人不管不顾，谁也不肯先松手。砸门声连续响起，同时还听到外边的叫喊声：“快开门，我们是警察，再不开门我们就采取强制破门措施啦。”老方转脸朝门口看去，就在他稍微分神的档口，那女人抬起右脚朝着老方的命根儿踢去，只听得啊的一声，老方松开双手，捂着裆部一下子痛苦地蹲了下去。那女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血沫子，跑到厨房顺手抄起一把菜刀就要同老方拼命。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房门被撞开，两名警察冲了进来，一个人拽着女人的胳膊去夺刀，另一个人跑上前拉起蹲在地上的老方。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邻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么血腥的场面。邻居大娘捂着胸口颤巍巍地说：“多亏我及时打了110，警察同志再来晚一点儿就出人命了。您两口子也真是，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何必下这么重的狠手呢！”眼见事态比较严重，警察又叫来增援力量。两辆警车分别载着两人呼啸着朝附近医院奔去。由于是两波儿警察分别送到医院的，二人也不说话，也不吵闹，值班大夫还以为是两起互不相干的案件，一边抱怨着对方下手太狠，一边问打人者抓住了没有，弄得警察忍俊不禁，哭笑不得。包扎清洗完毕已是半夜，二人被带到派出所做笔录。问清来龙去脉后才发现导致此次打架的原因除了二人原来的感情积怨、沟通不畅外，还存在着一些误解、猜忌和不冷静的原因。虽然二者是一家人，伤的也不是很严重，但由于涉及到菜刀等持械工具，双方已经涉嫌刑事责任。谨慎起见便通知双方的领导到派出所协助处理案件。双方领导大半夜急匆匆赶到派出所，在了解情况后便商量着怎么给事态降温处理。在领导的授意下，老方两口子告诉警察此次因家庭琐事发生打架属于家庭内部矛盾，二人已经达成谅解并互不追究，并充分认识到他们的过激行为给周围邻居和社会造成了不良影响，愿意向警方和邻居真诚道歉并消除影响。警察对这种家庭琐事司空见惯，看到他们真诚悔过，又有双方领导在场，便让二人在调解书上签字画押。走出派出所大门已经是黎明时分。老方想对局长说声抱歉，局长瞪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便拖着疲惫的身影离开了。
再与前妻同处一个屋檐下已经不太现实，而且由于在家停职反省，老方只得临时搬到都市村庄的出租屋里与小芳娘俩同住。期间他问过小芳前期也没有对外人说过他们和儿子的私事。小芳回忆说在填写入职申请表的时候，物业经理曾经问过她和孩子的事情，她没有敢说实话。可能是物业经理怀疑这孩子是小芳拐骗来的，便偷偷报了警。后来有两个警察当着物业经理的面详细询问了孩子的情况。小芳不敢隐瞒，只得实话实说，向警方和盘托出她和老方的事情。由于不涉及儿童拐卖问题，警方后来没有再过问此事。她当时怕老方担心便没有及时告诉他。感觉事情泄露可能与物业经理有关，老方私下找到她询问究竟。物业经理告诉老方上周确实有两个自称是市纪委的人过来了解情况，他们带着墨镜，将证件在她面前晃了一下，物业经理便把所知道的小芳娘俩的情况告诉了他们。二人很满意，警告她要严格保密，否则后果自负，然后就开车走了。老方此时才恍然大悟，他不仅被竞争对手下了套，而且还误打了前妻，导致夫妻感情彻底破裂。老方的肺都快气炸了，只是事已至此，怎么做都于事无补，哪有什么后悔药可吃。其间，前妻到老方所在单位大闹过一场。老方的风流韵事、假离婚及私生子的事情在机关内传得沸沸扬扬，造成严重不良影响。报经市局同意，县局对老方的处理结果如下：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撤销行政职务、按副主任科员职级回到原分局等待退休。
折腾了半辈子最后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老方从此心灰意冷，萎靡不振，没脸去单位上班，又在家里呆不住，每天不是喝酒打牌，就是钓鱼泡澡，家务全撂给小芳一个人。既得管孩子，又得上班挣钱，日子过得十分窘迫，再加上孩子在学校不好好读书，时常打架斗殴，实在难以成才，她有时就不免发几句牢骚。老方心烦意乱，宁愿一个人在外边瞎逛也不愿回到出租屋去。一天晚饭后，老方正在客厅边烫脚边看电视，小芳喜滋滋地拿着一份合同走过来说：“今天算是交大运签了个保洁大单，虽然价格便宜一半但一下子签了五年，而且是不可反悔和撤销的合同，以后终于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啦。”老方接过合同一看，便立刻气得要背过气去，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脑门懊恼地大声喊道：“我都过成这样了，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婊子怎么还不肯放过我呀！”原来那份合同上赫然签着前妻的名字，而地点就是他原来的家。
酒喝到这个份上，我和老方都已经醉意朦胧。酒浓心寒，眼泪已干，心智干枯，愁肠寸断，在这个世界上活成了行尸走肉。老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使劲儿拍着我的肩膀，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说：“老弟呀，我现在是有家不愿回，有婚懒得复，有人不敢娶，有儿不能认，鸡飞蛋打，一事无成，你说我这辈子活得多失败呀！”我努力睁开醉眼，拉着他的胳膊说：“哥，这世上谁不是活的一地鸡毛呀，没有失败的人生，只有不同的际遇。往前看，别眨眼；往前走，别回头！”
我们搂着肩膀摇摇晃晃走出餐馆，雪花飞舞，洋洋洒洒。目送着老方蹒跚的身影逐渐湮没在风雪中，我用力张开双臂，想给这个纷乱的世界一个大大的拥抱，远处传来阵阵惊雷，一场新的暴风雪又要来临了。
（全文终）
  
寂静夜雨声于郑州
2024年2月3星期六
  
文末絮语：致读者
一、因为懒惰，已经一年没有动笔了。又到了年末岁尾，想着总得向各位喜欢支持我的读者朋友有个交代，告诉他们我还活着，于是便有了这个短篇。
二、很多读者会好奇主人公老方到底是谁。我只能说可能是你、是我、是他，但肯定又不是你、我、他。他是千千万万个普通老百姓中的一个缩影。因此建议读者特别是我身边的朋友们千万不要自我对照、牵强附会、自寻烦恼。
三、关于是否文不对题。除了我写作水平有限、表达能力欠缺外，个人在写作的时候也希望给读者留下一个悬念。离婚复婚是两个人的事儿，老方与前妻不是不想复婚，而是在家庭地位悬殊、假离婚、家庭琐事、生活压力、婚外情、私生子、工作环境、观念冲突等一系列事件后，二人都身心疲惫，婚姻动摇，懒得复婚；同时老方与小芳之间其实也形成了事实婚姻关系，他们如果结合其实也是一种复婚。他们最终没有办理结婚仪式，除了与老方前妻的存在有一定关系外，二者之间随着时间的流失、生活境遇的改变、感情日渐淡漠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四、小说到底想表达什么？我们所工作生活的环境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无论好坏，愿不愿意，这种急剧变化都将对我们每一个人产生巨大影响。比如前些年因为计划生育政策和城市房屋限购导致大量的夫妻办理了假离婚，出现了许多弄假成真的社会悲剧。但也存在有许多家庭没有及时办理复婚手续，原因就在于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化，男女之间的婚姻关系不再仅仅以结婚证和结婚仪式来呈现。现在许多年轻人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儿的婚姻观就说明了这一点儿。传统的婚姻观念和基础正在逐渐淡化瓦解，必将导致各种前所未有的社会问题，不能不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和思考。
五、家人在浏览了这篇作品后很不满意，认为我有点儿心理变态。女人心狠手辣，男人混蛋可恶，读后不禁让人脊背发凉，与现在欣欣向荣的和谐社会格格不入。我只想说这绝对不是我创作的本意，有时候回忆和反思也是推动社会发展的一种动能，虽然它可能真的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