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懒得复婚（二）

姜新录

小说连载‖懒得复婚（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老方心里度日如年。屋漏偏锋连阴雨，一天深夜，老方接到小芳姑娘从老家镇上打来的电话，原来是老方父亲常年积劳成疾，现在病情严重，要他赶快回老家一趟。老方来不及收拾衣物，连夜开车奔回了老家。天快亮的时候远远看到了县城的路灯，便趁着给车加油的时候给爱人传呼机发了一条回老家看望老人的信息。穿过昏暗空旷的街道，不远处就看到了县医院的标志。在慌张杂乱的医院门口台阶上，远远看到一坐一站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凛冽的寒风中朝路口张望。老方一眼便认出那个蓬头垢面、裹着蓝色头巾的老太太是他的母亲，站在母亲旁边的是憔悴不堪的小芳。他迅速将车停好，快步跑上前去给母亲打招呼。看到儿子紧张慌乱的神色，母亲揉了揉干瘪的眼睛，挤出些许笑容，旋即便留下泪来。几年不见，小芳姑娘比原来胖了些，脸色苍白，眼角浮肿，只是精致的脸盘儿也多少显现出岁月流失的痕迹。来不及过多寒暄，他扶着母亲匆忙赶往父亲住在三楼的病房。楼道里人影匆匆，嘈杂一片。一进门便看到了枯瘦如柴的父亲鼻孔中插着管儿蜷缩在病床上。小芳走到床边，掖了掖快要掉落的被角，轻轻俯在老人耳边说：“大（农村口语，伯父的意思），俺大哥回来了。”半睡半醒中，老人慢慢睁开浑浊的眼睛，抖抖索索伸出青筋爆出的干枯左手。老方赶紧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父亲那冰凉的手。“爹，我回来接你去省城大医院。”“孩儿呀，我的亲孩儿呀，你可回来了，再晚……就见不到恁爹啦。”老人紧紧握住儿子的手，使劲儿摇了几下，周围一圈人都禁不住泪如雨下，哭出声来。
这时科室主任带着值班大夫和一帮实习生来查房，狭窄的病房里顿时拥挤不堪。 “大叔，今天感觉咋样？” 主任问。“就是胃疼得受不了。”，老人虚弱地回答。主任转头对身旁的主治大夫说道：“实在疼得厉害的话就打一支杜冷丁吧。”然后转头问老方：“你是患者什么人？”“我是他儿子。”老方赶紧赔笑说。“你跟我到办公室一趟。”主任说罢径直走出病房。老方心里七上八下，跟着主任到了办公室。待摘下口罩才发现两人有些面熟，仔细一问才知道竟然是高中同学。“我父亲得的是啥病?能不能转到省城河医一附院去看看，那可是全球最大的医院，我那里有熟人。”老方迫不及待地问道。“先看看你父亲的诊断报告。”主任从病历中抽出一张纸递给老方。“天呐，怎么可能！”老方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那张纸上赫然写着“胃体CANCER”。“作为老同学，我实话告诉你，你父亲的胃癌已经到了晚期，肿瘤已经大面积扩散，而且错过了手术机会，现在只能是保守治疗。”主任严肃地对老方说。“至于你想转院去河医，那是你的选择。我就是从那儿毕业的，我知道那坑水有多深，99%的结果是人财两空。”主任继续说。“那你说该咋办？总不能就这样看着他痛苦离世吧！”老方焦急起来。“再怎么治疗也是枉然，别再这里浪费钱了，把老人带回家看看想吃啥就做点啥吧。”主任答道。“那样的话，就是别人不戳我的脊梁骨，我也没脸去见亲戚朋友了！”老方哽咽着说。“老同学，孝顺不是钱堆出来的，你再有十万、八万的在这里也能花得出去，只是这样有意义吗？你是要孝子的名分还是要老人的全尸？”主任冷笑道。老方低下头，默默地退出了房门。
两个月后，老方家的自留地里堆起了一个新坟。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小芳一直跑前忙后悉心地照顾着这个残破的家庭，不明真相的还以为她和老方是两口子，但是那种无言的心痛只有小芳自己承受。老方心情沉重只是有苦难言，直到为父亲烧完头七的火纸，傍晚又往坟上最后送完饺子后才松弛下来。他和小芳并肩坐在田埂上，望着火红的夕阳一言不发。金色的阳光照在小芳丰润的脸上，一缕秀发在温暖的风中来回飘荡。就像春日里鲜嫩的茭白那样纯洁甜美，就像蹒跚学步的羔羊那样温顺可怜。春花正艳，倦鸟归巢，牛羊哞咩，鸡犬相闻。老方突然一阵莫名的感动，揽过小芳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小芳双眼迷离，浑身瘫软，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两张嘴不自觉地绞在了一起。老方浑身颤栗，胡乱地吻她的额头、啃她的脸颊，上上下下，来回抚摸着她丰满的胴体；小芳几年来的渴望和防线瞬间溃堤，贪婪地舔着他的鼻梁和嘴唇，任他的胡茬扎在自己的脸上。二人几个月来的痛苦、迷茫、愤懑、无助顷刻间爆发出狂风骤雨，无遮无拦，无牵无挂，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此刻都化为了天地经纬、化为了大河奔流。经过了冰天雪地的洗礼，春风化雨的浇灌，丰饶的土地终于种下了丰收的希望。
机构改革的大潮风起云涌。经过周密运作和打点，老方终于如愿以偿坐上了分局长的位置。虽然在扔一块石头都可以砸中几个所谓领导的省城来说不算什么，但在农村出来的同乡面前可以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家人高兴，同行羡慕，老方自是喜不自胜，想着既然无法生二胎干脆就和爱人复婚算了。但他还是不甘心，到了夜深人静时分，生儿子的苦恼不觉又上了心头。夏天到了，老方回老家看望母亲，突然发现小芳的身材有些异样。本来是以为她近期吃胖了，后来开始渐次呕吐才感觉应该是怀孕了。老方既激动又害怕，既后悔又内疚。激动的是生儿子的希望又重新燃起，害怕的是一旦事情败露将前功尽弃，后悔的是自己一时冲动造成这种难以预料的后果，内疚的是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小芳对他的忠贞和爱情。不管怎样，还是得想办法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和前妻复婚的事情只能一拖再拖了。
且不说城市里公务人员对计划生育政策战战兢兢，天天不是开会就是填表，生怕多生出一个革命接班人来。就是乡村里也是风声鹤唳，戴着红袖箍的计生人员天天在村里转悠，因超生被牵牛扒房甚至倾家荡产的事情时常发生。就连村里一些邻里闲散人员也是无事生非，天天在路上盯着大姑娘小媳妇的肚子，动不动就偷偷跑到乡计划生育管理站告黑状。人性的卑鄙险恶、人权的凋敝沦丧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好像多生个孩子就是罪大恶极的阶级敌人。老方开始感到压力山大了，现在把小芳姑娘接到省城不现实，虽便于照顾但容易暴露，弄不好会鸡飞蛋打；住在村里也不安全，一旦被邻居看出了更不好办，小芳毕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呀，以后还怎么在村里老少爷们前抬头。想来想去，最稳妥的办法是在县城医院附近找个出租屋子，不仅相对安全而且产检等问题也容易解决。老方找到了那个在医院工作的同学，请他介绍认识了一位妇产科专家可以随时帮忙。就这样，老方以接母亲到省城安度晚年的名义将母亲和小芳姑娘接到县城安置下来。对前妻和孩子则以看望母亲为借口经常返回老家去照顾小芳。那段时间，老方来回奔波，身心疲惫。工作上疏于管理，马马虎虎，几次受到领导批评；生活中疲于应付，捉襟见肘，家庭生活一团乱麻。而最让他头痛的是如何给小芳一个名分。她渴望的眼神时常让他如坐针毡，只是绞尽脑汁也始终没有想出一个既能保住官位又能让两个女人都满意的万全之策来。时间一天天过去，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一个胖乎乎的男婴呱呱坠地。那一天老方喜极而泣，跑到父亲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大呼道：“爹呀，你就安息吧，儿子终于给您二老生了个带把儿的，咱老方家终于后继有人续香火啦。”
老方沉浸在生了男孩儿的幸福里，醉眼迷蒙，锃亮的半秃脑门上冒出了汗珠。“在咱们这个年龄段里，能够儿女双全的人真不多，你算是真正的人生赢家呀！来祝贺你梅开二度，再次当爹！”我给老方的杯子里续上酒，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你看到的只是一方面，却不知道真正的难处是在后头。”老方重重地放下酒杯，红彤彤的笑脸逐渐暗淡下来。
生儿子的喜悦并未持续多久，各种难题便接踵而来。含辛茹苦地折腾了这么多年，该是回归正常家庭生活的时候了。凭空多出一个儿子来，这种事儿是瞒不了多久的。只是老方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能让前妻子和女儿知道这个消息并顺利接受一个新的家庭成员。思前想后，他觉得应该从女儿这边着手打开局面。一天晚上，老方自告奋勇辅导已经上初三的女儿写作业，但看到密密麻麻刻满字母、公式的卷子，老方如看天书一般立刻就泄了气。看着已逐渐出落成大姑娘的女儿，和其他视女儿为掌上明珠的父亲相比，老方心里觉得这些年真是亏欠她太多太多。“你想不想有个亲弟弟陪你玩儿？”老方小心翼翼地问。女儿茫然地转过头，“你们想生儿子就去生，跟我有什么关系！别拿我来做挡箭牌。”“不是，我的意思是……”老方吞吞吐吐地想进一步解释。“你用不着这样遮遮掩掩，告诉你，我不想也不关心有没有一个弟弟。那是你们的事情。”女儿杏眼圆睁，根本不给老方解释的机会。“咱们毕竟是一家儿呀，有了弟弟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老方还希望能说得更明白些。“少拿这些谎话来哄我，告诉你，这个家我早就待够了，等上了大学我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回这个破地方。”“你...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和大人说话。没有我们供你吃穿，你靠谁来养活你？”“你以为你们生我养我就得亏欠你们一辈子呀，告诉你，我不稀罕，你再逼我，我今天晚上就离家出走！”女儿脸色涨红，斩钉截铁。气得老方站起来摔门而去。只是从此再也不敢在女儿面前提他弟弟的事儿了。
尽管在女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但老方觉得还得在前妻那里再努力一把。他来来回回酝酿了好几天，也做好了迎接狂风骤雨的心理准备。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在他吞吞吐吐、小心翼翼地提出想复婚的话题时，并未出现他想象中的乒乒乓乓摔盘子摔碗的情形。他前妻先是一怔，没想到老方不按套路出牌，随后便冷笑到：“呵呵，翻毛鸡变成金凤凰，想不到你出息了哈！其实你用不着装腔作势、遮遮掩掩，从你鬼鬼祟祟的眼神中就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把婚复了，好好过日子。”老方试图争辩道。“你可拉倒吧，跟你一起过了这么多年，还不明白你那点鬼把戏。告诉你，别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就没人知道你那点破事儿，别以为你当个破分局长就没人管得了你，别以为咱们离婚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今天咱们当面锣对面鼓，新账旧账一起算！”老方头皮猛地一麻，知道这娘们肯定是来者不善。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她不肯善罢甘休，索性今天就这一堆儿了，愿杀愿剐随她便。她有她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治不了她这泼妇，我以后还咋在这个家里混？老爷们儿的脸面以后还往哪搁？心里这样想，但老方嘴里还是比较克制。“我天天没日没夜地干工作，辛辛苦苦赚钱还不是为了咱这个家，为了你和孩子的将来？”“呸，拿这些鬼话哄别的女人去吧，老娘不吃这一套。”前妻朝老方脸上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拍拍良心口想想，自从离婚后你往家里拿过几回钱？最看不上你们这种人，明面上忠诚老实，私下里心狠手辣；嘴上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心里想的全是男盗女娼；就你那点儿花花肠子，甩甩尾巴老娘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他前妻越骂越激动，就差甩老方两个耳刮子了。老方涨红了脸，她泼上了咱也只能破上了。“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你说我想拉什么屎？为了这个家，我天天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为了爬得高一点儿，在外边卑躬屈膝，曲意逢迎；在家里遭受白眼，如坐冰窟，只怕说错了一句话惹你们不高兴。成天各吃各的饭，各睡各的床，这哪儿还像个家？反正咱们已经离婚了，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分家算了。” “哼！分家？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儿除了你曾经的精子还有啥是属于你的？别忘了，你现在住的房子家具、开的车子、吃的饭菜、花的钱物都是我和孩子的，想离开现在就可以卷铺盖走人，没人拦你；想分家？做梦去吧！”听到这些，老方气得脸色铁青，牙根儿生疼，恨不得抬起手给这泼妇一巴掌。但心里却一再告诫自己不能打，坚决不能打，一定要理智，否则会鸡飞蛋打，满盘皆输。他握紧拳头，一下子砸在餐桌上，震得盘子碗乱飞，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吆.吆..吆...你甩脸子吓唬谁呢？关公面前耍大刀，老娘可不是吓大的！”谁知道那娘们根本不吃这一套。正在狐疑间，只见那女人起身从卧室里取出平时随身携带的背包，翻了半天从化妆盒底部找出了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片，平展开来瞄了一眼，掂起一角递到老方面前，“孙子，睁大眼睛看仔细喽，白纸黑字，你无情可别怪老娘无义，我明天就拿着这个协议到你们单位去，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没有说理的地方。”那女人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眼角露出得意鄙夷的神色。老方斜着眼看那纸上的内容，脑袋翁的一下一阵眩晕，幸亏扶住了杯盘狼藉的桌角才没有倒下去。半天才缓过神来咬牙切齿说道：“这辈子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就选了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女人。你到底想干什么？”“哼，我不想干什么，就想让你们领导和同事亲眼看看谁才是卑鄙无耻的小人，看看谁为了生儿子抛家弃女搞假离婚，看看谁在外边找小三儿、包二奶，看看谁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生二胎，看看谁利用手中的权力敲诈勒索商户...你的那些茅台酒、中华烟从哪儿来的？你的那些加油、过路费在哪儿报销的？你的那些给儿子的奶粉、营养品又是从哪儿拿的？这些你心里没个数吗？”爱人连珠炮似的话语，就如同一把利剑一下、一下刺进了老方的心口上，而且是刺进去拔出来，次次见血，剑剑封喉。“你.你..你...这个心狠手辣的蝎子精，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呀，我进去了对你、对女儿有什么好？”老方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好不好的我倒不在乎，我就是想看看那些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东西到底会落个什么下场！”那女人咬牙切齿地叫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说吧，到底想要什么？”老方双手捂着脸，痛苦地蹲在墙角问。“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哈，我可没有逼你！第一，你的那个野孩子愿放哪儿放哪儿，永远别想进这个家门；第二，半年之内给咱妞妞在郑东新区买一套120平米的房子，房本上就写她一个人的名字；第三，给我的卡上打50万元养老保证金，这是你对我的青春补偿费；第四，咱俩不复婚但你也不能与那个狐狸精结婚，想这样就轻易把老娘踢出门去，没门！只要我不死，硬拖也要把你们拖死。”那女人尚未说完，老方一口鲜血喷在了墙上，身子一摊昏死过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