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郑风淫浸之美

姜新录

美文欣赏‖品味郑风淫浸之美

几年前到北大参加培训，一位教授得知我们来自于中原时，很真诚地告诉我们说：世人都羡慕陶渊明笔下幻想出来的桃花源，岂不知你们工作生活的地方就是2500多年前《诗经》里描绘过的真正的世外桃园。那里曾经山水相知，物产富足，民风淳朴，安居乐业，自然和谐、人性率真，诗乐繁荣，自由无羁。读之无不为之倾倒，思之无不为之迷魂。他几次想在郑州下火车去看看那个让人魂牵梦绕的地方，只怕由于近些年的无序开发和资源掠夺使那里变成了荒山秃岭臭水沟，从而破坏了心中的那份美好恬静而悻悻作罢。这个让帝都老先生心心念想的地方便是诗经郑风篇里多次出现过的郑国故城和溱洧河谷，就在如今新郑、新密交界的地方。生活在曾经这么一处青山着意，绿水长流的所在而不自知，过去也未曾去体验过，不得不说是自己浅薄和无知了。
崇尚周礼且一本正经的孔老二在删减编纂诗经后曾经给予郑风一句“郑风淫”的评价。多少年来，古人对孔夫子的上述评价褒贬不一，争议很大。作者一介平民百姓，作者无意也无法做出权威的解释，只想从个人的感情出发，揣测认为老先生的这句评语并非贬义。作为一位满嘴仁义道德的思想的先哲，他认为郑风所反映出来的民风习气只不过不合周礼传统，民风浓郁朴实，有点儿过于不讲政治，因此“郑风淫”的评价更类似于前些年评价港台歌曲是“靡靡之音”一样；他毕竟也是一个具有七情六欲、有血有肉的活生生人物，他也喜欢普通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那种恬淡安静和诗情画意，繁文缛节之外听些靡靡之音也是一种惬意舒适的情调。要不然他也不会将21篇之多的郑风作品选入诗经。可见老先生虽有话语权却并不糊涂，是个容忍大度之人。正因为如此，后人才有机会欣赏到这些美艳绝伦的诗篇绝唱。
郑风淫浸之美美在辞藻华丽，双生叠韵，读起来朗朗上口，口齿留香。《有女同车》篇中形容女子漂亮颜如舜华、颜如舜英；《野有蔓草》篇中形容女子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婉如清扬；《羔裘》篇赞扬男子“彼其之子，舍命不渝、邦之司直、邦之彦兮”。遇到这样一位正直、英俊、威猛、得体的男子，哪个女子不春心萌动呢；《风雨》篇中描写风雨的词语如风雨凄凄、风雨潇潇、风雨如晦等成语一直沿用至今。形容女子单相思的《子衿》篇更是家喻户晓，其中写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些词语简单达练，不需要将每一个词语的意思都弄明白，只需要念出来便可以感受到那种口吐莲花、辞藻精妙的愉悦和美好。
郑风淫浸之美美在场景简单，意境深远。主题多为男欢女爱、儿女情长等生活中的小片段、小心思、小制作，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美不胜收。《野有蔓草》篇中描绘了这样一次令人心动的邂逅场景：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由此可以想象出这样一幕场景:春意萌动，朝阳煦煦，蔓草依依，雨露闪闪。豆蔻少年，情窦初开，漫步田野，心有所牵。有位佳人，顾盼连连，眉清目秀，优雅婉转。不期而遇，邂逅美满，打情骂俏，你情我愿...后边省略文字一段，自处脑补空间。这里师友们千万不要认为这仅是一首内容和场景都是虚构的文学作品，因为在现实中至今仍可以找到类似的“邂逅”身影。流传于登封、巩义交界处的“摸摸会”已经有几千年的传统，是当地非物质文化遗产。其现实的场景和《野有蔓草》描述的场景类似。有兴趣的师友可以找度娘咨询，也可以在每年的农历五月十四日夜到登封的九龙潭附近亲身体验一下现场的盛况。传说很诱惑，现场很劲爆，提醒朋友们可不要贪杯哟。
郑风淫浸之美美在两情相悦，岁月静好，而美好生活中也会伴随一些幸福的小烦恼。《女曰鸡鸣》篇中以女主的口吻描写了一幅日常生活中男女心心相印、情真意切的温馨画面：“子与视夜，明星有烂。”女主对男主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漫漫长夜即将破晓，明月皎洁，星空灿烂，熠熠生辉，鸟儿啾啾，凌空翱翔，我真的愿意拈弓搭箭，射一些野雁给你尝尝。同时“宜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我会将野鸭野雁做成美味佳肴，配以清酒，鼓瑟琴弦，唯愿就这样与君一起慢慢变老，时光不惧，岁月绵长，幸福温柔，相伴终生。即所谓抓住了男人的胃也就抓住了男人的心。这还不够，“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知道你对我关怀备至、百依百顺、爱意浓厚且情深意长，我也送你杂佩以表达我对你的深爱、对你的深情、对你的忠贞不渝。个人觉得这绝对是维系世间爱情长久的一段经典的教科书，值得每一位现代食色男女们细细品尝。而《将仲子》篇则描写了一位热恋中的少女既渴望爱情，又担心父母、兄长干涉以及外人闲言碎语的忐忑心理。“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我父母、畏我诸兄、畏人之多言”。你可千万别擅自翻越我家大门、围墙和菜园，更别折断我家的杞树、桑树和檀树，并非我只是爱惜这些东西，而是害怕咱们约会被人发现了，家人会阻挠、外人会说闲话。《出其东门》篇则以男主的视角描述了他在美女如云的东门旁苦苦等待心爱女主出现的场景，并且表现了他忠贞不二的爱情观。“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qí）巾，聊乐我员”。宋代大词人辛弃疾有一首《青玉案 元夕》与此诗有异曲同工之妙：“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二者一诗一词，一昼一夜，场景类似，心理相通，读之不禁拍案叫绝，妙趣横生。
郑风淫浸之美美在郑国女子天真烂漫、大胆泼辣、自由直率、敢爱敢恨的真性情。《大叔于田》篇描述了一位善骑射、敢伏虎，有勇有谋，受人钦敬的英雄形象。“大叔于田，乘乘马。执辔如组，两骖如舞。叔在薮，火烈具举。袒裼暴虎，献于公所...”作者有理由相信这篇诗作有可能是中国关于少女们“大叔控”最早的书面记录。骏马驰骋、英姿飒爽、拈弓搭箭、有地放矢、徒手伏虎、英勇无畏，面对这样的英雄哪个少女不心动，面对这样的男子哪个女子不怀春！只是，我的小心肝儿一定要小心呀，千万别伤着了自己，我会心痛的。《山有扶苏》是一篇描述男女幽会戏谑之词的佳作。“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如果可以用“痴”形容少女们对大叔于田倾慕不已的话，那么《山有扶苏》则可以用一个“嗔”字来形容女主对男主的爱意。山边扶苏茂盛，乔松挺拔，池中荷花娇艳，游龙潇洒，我本来爱的是子都、子充那样英俊帅男，谁知道却碰上了你这个张狂狡猾、油嘴滑舌的坏小子，本姑娘只能将就着接纳你啦。女子似贬实捧，似怒实喜，嬉笑怒骂，皆是爱意。民间有一句俗语叫做“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就是对本诗最好的注解和诠释。如果《山有扶苏》还是男女幽会的打情骂俏的话，那么《褰（qiān）裳》一篇则是女子对意中男子的一种戏谑、诱惑、催促乃至挑逗了。“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河对岸的那个小子，我看上你了，你如果想我爱我，就赶快提衣绕裤，趟过溱（zhēn）河、洧（wěi）水来与我幽会。别以为本姑娘没人娶，你不爱我，难道还没有别的帅哥想见我啊。你这个傻狂屁孩呀。面对这样阳光直率的女孩儿，面对这种言语的狂轰乱炸，不知道哪个男孩儿能把持得住这种爱情攻势？我不知道中国女子何时被套上了缠足的镣铐，也不知道她们何时被关进了绣楼的牢笼，反正郑国那时的女子至少是可以自由恋爱的，虽然没有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爱情那般缠绵悱恻，也没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情那种Romantic，更没有现代很多女孩示爱时那种矫揉造作和痴心幻想，但相对于过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恋爱方式，我认为这种方式是最直接、最健康、也是最应该提倡的。
郑风淫浸之美美在那时社会包容稳定，人民安居乐业，风气朴实无华，自然和谐共生。如果一个社会中百姓之间仅有烦恼而没有仇恨、国与国只见仅有罅隙而没有战争，那么这个社会就是最理想的社会，就是真正以人为本的生活环境。《緇衣》篇写出了女子为上班的丈夫修补衣服并连同丰盛的饭食一同送到馆阁的美德；《叔于田》篇则描述女子对貌美体壮、仁义美德、英俊威武男子的单相思之情；《遵大路》篇一般认为是一首弃妇诗作。我要天涯海角跟你走，扯紧你的袖和手，不要讨厌嫌我丑，抛弃旧情把我丢。拳拳之心，殷殷之情，让人哀叹不已；《箨(tuò脱落的木叶)兮》篇描写了秋风起，黄叶飞的时节，男女一同唱和，共享天伦之乐的热闹场景；《丰》篇描写了一位已婚女子后悔当初没有珍惜那段初恋的心理波动。当初我们一见倾心，他也是如此痴情等待，只是命运不济，我们现在天各一方，真是物是人非、悔不当初呀；《东门之墠（shàn,经过整治的郊野平地）》篇则描述了一位女子对中意男子的哀怨。当时你有情，我有意，郎才女貌多欢喜，你只要再主动一点、大胆示爱，结局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只能偷偷思念的尴尬局面；《风雨》篇中“既見君子，云胡不夷…既见君子，云胡不瘳（chōu）…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描述的是一位久别的夫妻在风雨凄凄、潇潇雨歇之夜重逢时的那种欢快心情，所谓的小别胜新婚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丈夫久别归来呢，女主恨不得立刻跳起小苹果和最炫民族风来表达自己的快乐兴奋之情！诗经郑风中很少见到有关战争、祭祀等宏大场面的内容，这反映了当时郑国国泰民安的社会现实。正所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估计到了烽烟四起的战国时代，人们整天为活命和生计所迫而流离失所，还会有几个人能有闲情逸致在那里卿卿我我、唧唧歪歪地谈情说爱呢。
郑风淫浸之美美在山清水秀、阡陌纵横，蓬蒲茂密，绿树蔓藤。《溱洧》篇中描绘了一幅青年男女幽会于溱河洧水之畔，撩水戏谑、打情骂俏、拉拉扯扯、互赠芍药的温馨画面。“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为了亲身体验诗中描绘的那份美好和古朴风情，作者于2021年7月17日邀同伴一起冒着炎热骄阳，驱车近二百公里穿梭于郑州、新密和新郑市的田野阡陌、溪流水库、乡村古寨之间，查找遗迹、拜问遗老，寻访郑国故城，只为探究《诗经》郑风描述的溱洧河流之源，寻找两千多年来人间爱情最纯真质朴的美好瞬间。虽沧桑巨变，时过境迁，但溱洧仍在，溪流潺潺，水草丰美，人欢马喧。禁不住心花怒放，诗兴绵绵。遂作一首《读着诗经去探源之溱洧汇流》供读者评判：溱洧之源，发于溪端。水草青青，细流涓涓。涓涓溪流，汇集成川。川流不息，汤汤千年。不舍昼夜，润泽田园。九曲八弯，汇流郑韩。郑风曦曦，清澈涣涣。泽兰丰茂，蜂蝶翩跹。豆蔻年少，戏水溪边。芍药盈手，情意绵绵。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站在淙淙流淌的溱洧河边，沐浴郑风千年，凭吊故城墙砖，读着诗情画意，品味古朴浪漫。思绪似乎又回到了2500多年前，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的世外桃源。黄帝（轩辕）故里、始祖之山（具茨山）、欧坟（欧阳修之墓）烟雨、华夏之源（裴李岗遗址）。而我偏偏独爱这郑风诗篇。既有“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美丽邂逅；也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深情思念；既有“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的殷殷期盼，又有“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惊喜连连；既有“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的情真意切，也有“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的温馨浪漫！读之、爱之、悦之、叹之，郑风淫浸之美，亘古遗篇。
创作声明：因个人才疏学浅，文中释义多为个人理解和揣测，并未参照诸子百家的权威解释，也未探究诗作背后的历史渊源，建议仅作为文史爱好看待。望文生义之处，还请各位读者海涵。
  
寂静夜雨声于郑州
2023年8月5日星期六
  
图片注解：图一、二为郑国故城；图三、四为溱河洧河汇流处：图五、六为溱河上游及溱河源之一的五星水库；图七、八为洧水上游及洧水源之一的禹寨水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