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则

福建政策君

人间烟火气
岚岛贝雕匠


“海蚀地貌甲天下，海滨沙滩冠九州”，平潭是一座被无数人称之为“岚”的海岛，这里随处可见滨海风光，隔海而望就是台湾宝岛，居民们善良淳朴且大多靠海而生，他们摒弃了浮华中的散漫，只将劳动看作生存的要义。




我有这样一位朋友，暂且叫他小宇。许多人说他是没固定工作的游民，可在我看来，他是正儿八经的艺术家、是个值得人尊敬的工匠。无数或普通或莹润的贝壳在他的手下焕发了鲜活的生命力，我总跟人介绍他是个贝雕大师，他听到便会慌忙地摆手，配上憨气的笑容来上一句：“不不不，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无非是摆弄些小玩意儿”，虽然说起自己他总是谦虚的，但对于贝雕，它却投入了无限的热情与珍视。

初次见他，便是被那些“小玩意儿”吸引——那是一个街边的小摊子，看得出来摊子的主人并不富裕，一个出了锈的半旧三轮车，车头挂一块破纸板子，写着大大的“贝雕”两字，下跟一小行：恕不议价。这样看来，车上那些由毛毡垫着、端坐于架子上，头顶还罩着玻璃盖子的贝雕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最打眼的是架子后方的孔雀，雀冠、雀首、雀身，以及那由一个个大小均匀的灿橙色贝壳累出的雀屏，无一不生动而可爱。这一个三轮上囊括了多地美景，黄山的迎客松、林芝的桃花、高耸入云的喜马拉雅，若不是知晓这是贝壳，只怕要当成哪位知名摄影师的得意作品。最得我心的是一副仕女图，那女子持扇而立，眺望着远处的风筝，既不乏双十年华女子的娇羞与俏意，又怀有东方意蕴中的沉静自持，我当下大喜，急忙呼喊老板想仔细观摩一番。



连喊了好几声才把人喊来，与我想象中历经沧桑的白发老人不同，应声而来的竟然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的青年，他约莫三十出头，胡子拉碴，耳朵上别着一根烟，他的普通话说得不那么标准，但介绍起贝雕的历史来却是很顺溜。
小宇兴致勃勃地跟我讲起，他说自己从小就喜欢去海边捡贝壳、海螺，从拼简单的小猫小狗开始研究，大一些了才知道这是门正经手艺，叫贝雕，便央求父母给买了几本相关的书籍，但开发较晚，那时候居民们大多还保有从前的生活方式，不过见孩子喜欢，小宇的父母还是托人从稍远的城区书店找来了几本书，从此，小宇便开始了自己的自学之路。
我听了之后痛快地拿下了那幅仕女图，如此有理想、懂坚持的小伙子实在难得，要离开时，他说与我有缘，硬塞给我一个小挂坠，那是一簇嵌在透明壳子中的迎春花，黄澄澄的，实在可爱，我们此后便成了朋友。我时常会寻摸些颜色透亮或闪烁的贝壳赠予他，这些东西于他而言比黄金珠宝还要珍贵，他总是笑着收下，过几天便取那些料子中的一部分变成一个奇绝的小物件送还与你，有时是奔腾的骏马，有时是“吊睛白额大虫”，有时是一只雀鸟，但更多时候还是花，各式各样的花——海棠、月桂、秋菊、水仙、腊梅、春樱……小宇的刻刀下仿佛有着一个自然的乐园。




小宇似乎从来都未曾变过，推着一辆小三轮，满城展示他的新作品，闲暇时便又腻在海边，寻找那些闪闪发光的贝壳。他的头发还是那样长，穿着破棉服，胡子拉碴，要说改变，最大的改变也许就是他的手，贝类的粗糙与时间的打磨已经为他的手镀上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即使挣的不多——他甚至不舍得将那块宣传纸板改换一个木头的，即使每天都要耗费无数的心血，即使他的眼镜片已经变得如同瓶盖一般厚，还是日复一日地做着贝雕。曾经我也问过，他这么坚持的意义是什么？明明可以找到一份更安稳的工作让自己的生活质量好上许多。他回答时的样子像是一个哲人，只是说：“我喜欢它，自然就能够为它舍弃些欲念，再说了”他指着一幅《鹤立峭壁图》冲我说“这么好的活计，以后要是没人做了怎么办？这手艺不就失传了，娃娃们不就看不到了？我得想办法让更多人知道喽！”
我本想再劝解两句，可看着那连羽毛都透露出柔软生机的仙鹤，便又觉得他说的实在有理，这话头就这样搁下了。

小宇一直没成家，严谨地说，贝壳更像是他的新娘，他像是着了魔一样研究着各种花式，每天不是在打磨，便是在寻找。似乎要将这世间、将他脑海中一切美好的想象附着于贝壳之上，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源源不断的力量，也看到了来自于手艺人的坚韧。不只是他，那些将传统手艺坚持到底、将热爱与初心付诸行动的工匠们都像是传播文化的使者，也许他们的物质生活称不上富裕，但他们的精神生活却足够富足，在他们身上，坚持的意义早已远远超过了坚持本身，我们将这称之为匠人精神。或许在这二倍速的社会里，匠心像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坚守。但小宇们并非墨守成规，而是在留与弃开与创中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一个有远大前程的国家一定是拥有工匠精神的国家，一个未来光明的民族也一定是怀有匠心的民族。在浮躁的世界中坚守一颗沉静的心，才能用文化的深度去丈量生命的长度，才能领略到世界的广度。
那个推着三轮车的青年，也一定会被他钟爱的贝壳簇拥着，折射出他人生的光辉。



作者：平潭税务 吴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