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风雨暮年

姜新录

美文欣赏‖风雨暮年

当我冒着虚汗、浑身颤抖着写完这篇短文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钟。我习惯性地点上一支烟，推开书房的窗户，窗外空调机旋转的嗡嗡声裹挟着一股热浪瞬间扑面而来。望着深夜下霓虹灯闪烁的这个躁动城市，我没有丝毫睡意，一是因为自己尚在病中尚未好转，二是因为下午发生在医院门口的揪心一幕令自己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郑州市的这个夏天特别炎热，据说已经再一次突破了历史极值。高温蒸煮下，龟缩在空调房间里是人们最好也是最无奈的选择。再加对上老冰棍、冰镇西瓜毫无节制，一来二去患空调病、肠胃病的人数开始激增。虽然平时身体还算不错，但架不住风吹日晒、酷热难耐，我还是不幸加入了病患的行列。早晨始觉体感不适，胃里翻滚难受，紧接着全身大汗淋漓，头疼欲裂。赶紧跑到药房购买了两盒药物，中午又加大了剂量，但似乎一直不见好转。午饭后开始上吐下泻，头晕目眩，浑身乏力，眼冒金星，虚汗发冷。昏昏沉沉蜷缩在沙发上两个多小时后，觉得这样硬挺不是办法，关键时候还得去医院看看医生。
夏日午后的城市就像一个滚烫的蒸笼，街道上车流滚滚，人潮如织，浩浩荡荡，川流不息。烈日下的十字路口更是乱成了一锅粥。被酷暑阳光晒得汗流浃背的人们不顾交警的怒吼和手势，撕下斯文的面具，潮涌一般强行闯红灯通过拥挤不堪的路口，惹得气喘吁吁的汽车长龙开始刺耳鸣笛，蠢蠢欲动。天边开始乌云翻滚，鹤唳风声，几片先头的乌云似脱缰的野马裹挟着热浪、尘土、狂风和鼎沸的人声奔腾扑面而来，一场暴风骤雨即将呼啸而至。就在我满头大汗地穿过人流、车流，迷迷瞪瞪、晕晕乎乎地将共享单车停在熙熙攘攘的医院门口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开始砸向地面。
人们顾头不顾腚地扔下车子四散逃奔，许多人直接涌进了医院门诊大厅。被雨水浇了一身的我似乎有了些清醒，瞬间也迸发出一股无穷的力量，随着人潮三下两下便窜到了屋檐下。就在我一把抹去脸上的汗水、抖落浑身的雨水，正准备去排队挂号时，发现门前的大雨中急速冲过来一辆破旧的人力三轮车。一位头发花白的农村模样的中年妇女手脚麻利地跳下车子，铺着硬纸板的后边车斗里直挺挺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老妇人。一位年逾七旬、胡子拉碴的老汉正推着一辆轮椅颤颤巍巍地靠近那辆三轮车。他俩试图把那位躺在三轮车斗里了的老妇人抬起来放到到轮椅上，但仅靠老汉一个人根本搬不动，两个人一起抬起老妇人时轮椅又来回打转，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风雨中他们急的团团转却束手无策。大厅里、屋檐下避雨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冷漠地看着眼前雨雾中发生的的揪心一幕。我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到三轮车前，大声说“我来帮你们。”伸手就要去抬起那位老妇人的头部。“孩儿，她身上脏，你扶着轮椅就中。”老汉手脚不停地抖动，气喘吁吁地对我说。我赶紧跑过去将轮椅扶正，摆在三轮车车斗正面。他俩吃力地抬起似乎毫无知觉的老妇人，扭转半圈放进了轮椅里。我一手扶着车把，一手弯腰将轮椅的脚蹬掰正，顺便把老妇人的腿抬起，把脚放到脚蹬上。飞快地把老妇人推到屋檐下，朝他们喊道：“你们快把车挪到别的地方，这里是急救车的位置。”。风雨中只听到那位中年妇女喊道“多亏大兄弟了，谢谢你！”我朝她摆摆手，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体力不支，有气无力地对着那位似乎患有帕金森症、手脚抖动的老汉说：“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啦，因为我也是来看病的。”。他浑浊的眼里朝我挤出一丝感激的笑容，口齿不清地说了句什么，便一步一步挪着脚步开始前行，慌慌张张地推着轮椅朝急诊室跑去。
我无力地蹲在屋檐下，脑子里一团乱麻。点上一支烟，看着风雨中挣扎飞奔的人流车流，望着丝丝烟雾在雨中飘散，眼泪禁不住在眼圈里打转。这是谁的父母，又是谁的亲朋？这么大年龄的老人，病得如此严重，身旁却见不到儿女的身影！本应叫救护车却只是雇了一辆收废品的三轮车送医，家应该离这儿不远，亦或家处窘境，也可能确实另有隐情。夫妻同林，老态龙钟，当你病倒在床，多少句我爱你的铮铮誓言，都比不上一个能在风雨中推着你上医院的孤独背影。
当我提着一袋子草药走出医院大门时，雨已驻，风已停，阳光普照，热闹哄哄，大街上又恢复了车水马龙。回到家里开始浸泡、煎药，当草药的味道开始弥漫整个房间，当我捏着鼻子咽下苦涩的药汤，我的心情却依然沉重，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下午医院门前的那幕情形。现在的我们尚能自食其力，只是已经不再年轻，不久的将来，我们都会变老，老得一塌糊涂甚至六亲不认，老得屎尿不分甚至痴如顽童，到那时谁会陪伴你孤独终老，谁会将你送进墓坑。
晚上与堂弟通电话时，我禁不住向他叙述了下午的情形。他听后静默了片刻，静静地说：“你离开老家在外漂泊了大半辈子，曾经无限风光过，但人总会有终老谢幕的时候。现在的孩子工作生活压力这么大，那还有时间和精力照顾老人呢，能照顾你后半生的只有靠你自己。老辈人讲究叶落归根，只要你不嫌弃，退休后还是回农村来吧，毕竟父母还给你留下有三间老屋，我也比你年轻几岁，将来当你真的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我来伺候你……”几句话未已，电话这头的我已老泪纵横！
夜已深，鸟已眠，一弯新月残；人已老，心已倦，北斗正西山。空旷的街道上，一个醉汉拎着酒瓶，正摇摇晃晃走在灯光透过树荫的斑驳下，沉闷的暗夜里传来了他苦涩沧桑的歌声，那是一颗孤独的灵魂在倾吐他人生的感叹：人生如此苦短，为何又如此艰难；人生如此无奈，为何又风雨暮年！
  
寂静夜雨声于郑州
2023年7月22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