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货币平台，硬核税务手段

税智观察

2023年3月27日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FTC）向美国伊利诺伊州北区联邦法院提起诉讼，指控赵长鹏（Changpeng Zhao, 缩写“CZ”）、币安旗下的三家实体Binance Holdings Limited、Binance Holdings (IE) Limited、 Binance (Services) Holdings Limited（以下合称“币安”或“Binance”), 以及币安的前首席合规官 Samuel Lim违反《商品交易法》和CFTC的规定，要求法庭出具指令，命令币安停止在美国的非法运营，上缴非法所得以及罚款，并赔偿相关损失。
一、猛人赵长鹏的中国传奇
  
赵长鹏（CZ）于1977年9月10日出生于中国江苏连云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随父母移居加拿大，现为加拿大籍。从加拿大麦吉尔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后，赵长鹏进入东京证券交易所实习，为经纪人开发交易软件。对于这种猛人来说，从实习到创业仅有一步之遥，加拿大、日本和中国也是一步之遥。2005年赵长鹏回到上海创立富讯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开发为经纪人打造的高频交易系统。
所谓猛人，当然不是小富即安的那种。赵长鹏这时看中了加密货币，于2013年加入了区块链公司（Blockchain.com），为加密货币钱包开发软件。区块链公司是一家著名的钱包和区块数据查询服务提供商，其加密货币钱包在2022年到2020年十年间参与了比特币交易量的近 28%。不久赵长鹏发现做钱包的不如做平台的，于是入职一年后离开区块链公司，加入了加密货币交易平台的头部公司OKCoin担任首席技术官。看到虚拟货币的光明前景，2014年，赵长鹏卖掉了上海的房子，全仓投入比特币。

网上传闻说，2015年赵长鹏离开OKCoin，创立了比捷，为中国境内客户提供加密货币交易服务。 网上传闻还说，2017某一天，比捷的平台和网站突然下线，另一家公司币安（Binance）则接过了比捷的接力棒。这都是江湖上的传说。本着为读者负责的精神，笔者查阅了天眼查，确认了赵长鹏没有担任过上海比捷或者境内任何名叫币安的公司的股东。比捷的工商登记信息中尚有赵长鹏的蛛丝马迹，而币安的工商信息中则完全没有出现过赵长鹏。CFTC在起诉书中称赵长鹏于2017从上海启动了业务，并且一直控制着币安的业务活动，但没有说以什么方式启动以及控制。
2017年1月16日币安在上海成立，2017年7月代币发行融资（ICO）1,500万美元。在成立后不到八个月的时间，币安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加密货币交易所。梦幻开局之后必定会有挫折。果然，2017年9月4日中国人民银行、中央网信办、工业和信息化部、工商总局、银监会、证监会、保监会发布了《关于防范代币发行融资风险的公告》，称：
代币发行融资是指融资主体通过代币的违规发售、流通，向投资者筹集比特币、以太币等所谓“虚拟货币”，本质上是一种未经批准非法公开融资的行为，涉嫌非法发售代币票券、非法发行证券以及非法集资、金融诈骗、传销等违法犯罪活动。...本公告发布之日起，各类代币发行融资活动应当立即停止。...任何所谓的代币融资交易平台不得从事法定货币与代币、“虚拟货币”相互之间的兑换业务，不得买卖或作为中央对手方买卖代币或“虚拟货币”，不得为代币或“虚拟货币”提供定价、信息中介等服务。
“去中心化”的虚拟货币，当然不会被政府监管扼杀。赵长鹏随即带领团队远走他乡。从此币安从百度搜索中消失了，赵长鹏也成了一代人的记忆，而Binance和CZ的名号开始响彻江湖 。2018年2月，《福布斯杂志》将CZ名列加密货币首富。2021年CZ的个人财富一度逼近千亿美元，居福布斯全球财富榜第11位，华人界第一位。

二、IRS来势汹汹，币安一击致命
常言说树大招风，美国司法部早就注意到了CZ。在收集到几例通过币安平台转移非法资金的证据之后，美国司法部从2018开始调查币安。美国司法部抽调精兵强将，组成了调查团队。团队成员来自三个内部部门：反洗钱和资产追索司（the Money Laundering and Asset Recovery Section, 简称“MLARS”）, 华盛顿州西区联邦检查官室（the U.S. Attorney s Office for the Western District of Washington in Seattle）以及全国加密货币执法团队（the National Cryptocurrency Enforcement Team）。调查组锁定了未经许可的货币交易、共谋洗钱、违反犯罪制裁措施等多项罪名展开犯罪调查。这阵仗很大，但是进展很慢。
2021年5月13日，彭博社爆料说美国税局（IRS）和CFTC也参与了美国司法部对币安的调查。彭博社说IRS的人员来自其内部的犯罪调查部门IRS-CI，反洗钱调查本来就是这个部门的主要任务之一（请参见“肥吧”一抓就灵），IRS-CI将这项工作称为调查违反美国银行保密法的行为。美国银行保密法要求加密货币交易平台在美国财政部进行注册，并且遵守反洗钱规定。IRS既然参与进来，当然也会关注税务问题。因此彭博社的报导中称IRS也在调查潜在的税务问题。
面对司法部、CFTC和IRS-CI这三大部门的调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币安一口气从IRS-CI的网络犯罪调查部门挖走了五名官员，充实到自己的应对团队当中。五名前IRS官员中甚至还包括该部门新上任的全球调查负责人Tigran Gambaryan，这就相当于将一个部门连锅端了。币安对外宣称充实队伍是为了及时发现和防止平台上的犯罪行为，以及配合执法部门做好调查应对工作。我相信这五个人跳槽后肯定能做好调查应对工作，因为币安给的实在太多了。另外这件事还说明了，来调查的三个政府部门当中数IRS最受币安重视。
IRS来势汹汹，币安一击致命。团队都叛变了，还怎么查啊？五年的调查下来，IRS无论在反洗钱还在逃税避税调查方面均无建树，司法部也无法提起刑事诉讼，最后以CFTC就非法运营提起民事诉讼告一段落。

三、总部永不落地
除了人的因素之外，币安从税务方面还真不容易抓住把柄。加密货币是一种高度流动的资产，在现行的国际税收体系之下，完全可以从容地游走在各个税收管辖权之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现行的国际税收体系下，各国政府行使居民管辖权和来源地管辖权，问题是这两种管辖权遇到加密货币时都力不从心。篇幅所限，本文只讨论居民管辖权。来源地管辖权留待下一篇文章讨论。
币安团队离开中国之后去了哪里？媒体报道说CZ去了迪拜，CFTC的起诉书中称币安目前在新加坡、马耳他、迪拜和东京拥有办公室。但是币安的总部在哪里呢？吃瓜群众很好奇，也有媒体向CZ问过这个问题。CZ回答说没有固定的总部，我在哪里总部就在哪里。CFTC在起诉书称，这是为了规避监管故意安排的。起诉书中称，CZ在2019年一次公司内部会议上说过，通过设立多家主体在各国分散运营，让.com公司（即国际交易平台，笔者注）永不落地，目的是为了避开各国的法律。

CFTC在起诉书中称CZ直接或者间接控制了几十家实体来运营币安平台，此外还直接或者间接拥有多家在币安平台从事交易的主体，以及直接或者间接拥有近300个在币安平台从事交易的账户。
本案中成为被告的三家币安主体，以及被告之外的相关币安主体如下：
lBinance Holdings Limited（以下简称“Binance Holdings”）注册于开曼群岛，为币安集团持有商标、域名等知识产权，拥有一定数量的员工；
lBinance Holdings (IE) Limited（以下简称“Binance IE ”）注册于爱尔兰，是一家控股公司，名下有至少24家服务公司。这些服务公司注册于世界各地，为币安的数字资产和虚拟资产提供服务；
lBinance (Services) Holdings Limited（以下简称“Binance Services ”）注册于爱尔兰，是Binance Holdings的母公司，共持有至少43家子公司的股权。这些子公司中，有的为币安提供技术以及运营服务，有的持有币安的交易撮合引擎以及金融产品的知识产权，有的与供应商签订合同，还有一家Ality Technologies DE LLC担任币安的美国技术/运营中心。
lBinance UAB注册于立陶宛，是币安的使用条款中约定的未限定集团成员中的唯一一家实体。
lMerit Peak Limited （以下简称“Merit Peak”）注册于开曼群岛，主要从事与机构交易对手之间的场外交易（OTC）；
lSigma Chain AG （以下简称“Sigma Chain”）注册于瑞士，在币安的各种市场，包括首字资产衍生物市场从事所有权交易；
lBAM Trading Services Inc. （以下简称“BAM Trading”）注册于美国特拉华州，主要办公地位于美国加州，运营数字资产现货交易平台Binance US，该平台向美国居民提供服务，并接受集团内的服务支持。

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根据美国税法，只有在美国注册的公司才构成美国税务居民（尾注一）。上面列举的实体中，只有Ality Technologies DE LLC和BAM Trading是根据美国法律成立且美国注册的实体，构成美国的税务居民，应就其全球所得在美国纳税。但是这两家公司主要从事服务，利润有限，在美国纳税数额有限，IRS查这两家公司也没有什么意思。除这两家实体之外，上面列举的实体都注册于美国之外，都不是美国的税务居民，美国无法对其行使居民管辖权，币安也不会傻到让这些公司从美国取得所得，IRS仍旧没有什么可查的。
但是币安的业务遍及全球，仅考虑美国税法是不够的，相关国家的税法也要一并考虑。有些国家采取管理控制中心来认定公司的居民身份，还有一些国家会同时考虑注册地和管理控制中心来认定公司的居民身份。为了避免成为这些国家的税务居民，就要确保管理控制中心不在其境内。币安的这种分散运营无总部安排在躲避金融监管的同时，也为避免被迫成为某些国家的税务居民创造了条件。
在新加坡、马耳他、迪拜和东京这些办公地点当中，以及开曼、爱尔兰、瑞士、立陶宛等公司注册地当中，有些是高税负税收管辖区（以下简称“高税区”），有些是低税负税收管辖区（以下简称“低税区”）。一般来说，要坚决避免成为高税区税务居民，争取成为低税区税务居民。问题是，高税区往往是经济活动比较密集的国家或者地区，需要CZ经常到场；但是为了避免使币安成为这些地方的税务居民，CZ就不能停留太久，需要不时到低税区度个假。这就注定了CZ一生漂泊，永不落地，因为自身所在就是总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正文结束，本案例分析未完待续）
尾注一：美国联邦税法所规定的居民企业，指根据美国 50 个州的其中一个或哥伦比亚特区的法律而成立，并在各州（特区）政府注册设立的企业，包括公司、社会组织、股份公司、保险公司和合伙制企业。此外美国联邦税法规定，通过特定交易或法律程序将原注册于美国的公司转变为境外公司的原美国公司，在一定条件下从税务角度仍被视为居民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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