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律师税偷案－开弓没有回头箭

税智观察

2019年3月25日阿文在纽约被捕，纽约南区联邦检察官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当天，加州中区的联邦检察官Nicola T. Hanna也在洛杉矶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说起诉阿文这件事我这边也早就在做了，罪名还不少，包括电信诈骗，欺诈银行，未进行纳税申报等。东海岸与西海岸的两个联邦检察官办公室能够同步举办新闻发布会，充分说明领导重视，措施得力，政法干部工作认真扎实。

加州中区检察官办公室早在2018年9月已经向加州中区联邦法院南部分院提交了起诉书。根据罪名、涉及的受害人和涉及的年度，共形成36项指控。这是重罪起诉，需要大陪审团批准。2018年的时候阿文风头正劲，审批有一定难度。到了2019年4月10日阿文已经臭名昭著的时候，大陪审团的批复拿到了，起诉正式开始。
这三项罪名中，所谓电信诈骗实际上是挪用当事人资金（关于电信诈骗这个罪名请参见海外逃税第一案－“肥咖”大赦和不准投降），涉及五名当事人，时间跨度从2015年至2019年，金额合计数千万美元。五名当事人中比较有名的是NBA球星白边（Hassan Whiteside）的前妻。白边给了前妻400万美元的和解费，被阿文挪用了。挪用资金的情节都与暴风女案件大同小异，这里一概略去。我们来重点关注与税务相关的情节。

  一、工资税说停就停了
美国税法规定，雇主向员工支付工资时要扣缴四种税，第一种是所得税，由员工负担；第二种是社会保险税；第三种是医疗保险税；第四种是失业保险税(基于联邦失业税法案Federal Unemployment Tax Act而征收，所以简称“FUTA”)，由雇主缴纳。第二种和第三种都是基于联邦社会保险法案Federal Insurance Contributions Act而征收，所以又合称“FICA Taxes”，由雇主和员工同时缴纳。所谓的四种税实际上就是个人所得税加上三险，在美国合称“工资税”（payroll taxes）。工资税中的员工负担部分，包括所得税和FICA，对于雇主来说是代收的性质，因此又合称“信托基金税”（trust fund taxes）。不要被这个名字误导了，这不是对信托基金征收的税，而是说雇主扣下的税不是自己的，是受政府之托而为政府保管的资金（held to be a special fund in trust for the United States），通俗地说就是已扣税款。公司每季度末要报送雇主联邦税申报表（941表格），申报当期支付的工资额和已扣员工的工资税额以及自己应缴的工资税额。
阿文在华盛顿州和加州开了几家名为Tully’s Coffee Store咖啡店，放在一间名为Global Baristas US LLC (简称“GBUS”)的公司名下运营。阿文早期也是个守法青年。GBUS从2013年至2017年一直按规定预扣工资税，前期还能及时缴纳税款，但是从2015年9月开始就只扣不缴了。统计下来这一期间少缴工资税320万美元，包括240万已经预扣员工的税款和80万自身的税款。被IRS整天追着要钱肯定不好受，阿文后来干脆不申报了。
税款说不缴就不缴了，纳税申报说停就停了。这律师咋就这么任性捏？一开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搞不明白的问题跟自己没法交代，于是花了很多时间找了很多周边资料才搞明白。自己明白但不解释清楚对不起读者，于是我又连写了两篇前传（请参见网红律师偷税案前传－川普笑到了最后和网红律师偷税案前传－敲诈耐克，说干就干）。一篇正文两篇前传，不务正业有木有？扯远了，回归正题吧。这都是缺钱惹的祸。


二、和IRS斗智斗勇躲避追缴
IRS很快就找上门来了，提醒阿文不缴税不申报是不行的。阿文是个有抱负的大人物，整天大事都考虑不过来，纳税这种小事且要靠后，IRS这种小人物自然顾不上搭理。IRS无奈，于2017年6月26日向GBUS所在地华盛顿州金县有关部门发出了针对GBUS的联邦税收留置通知(notice of federal tax lien)，称GBUS欠税约500万美元，要求冻结相应财产。同年8月起，IRS向若干金融机构和相关公司发出了针对GBUS的追缴通知(levy notice)，要求将其持有的GBUS财产或者应支付给GBUS的财产上缴给联邦财政部。
此前2016年10月，IRS来请阿文喝咖啡。阿文很诚恳地告诉对方，GBUS的报税问题我真不知道，这事情不是我分管的，我去了解一下再答复你。IRS发起追缴行动后，阿文指示GBUS员工今后咖啡店的收款就不要存入本公司的账户了，要存入另外一个账户。这个账户的开户人是GB Autosport, LLC (“GB Auto”)，是阿文运营赛车队的实体。从此，收到现金再也不用担心追缴了。
那么通过信用卡收款怎么办？也有办法。阿文要求为GBUS处理信用卡业务的TSYS公司变更商务信用卡处理账户的户主，从GBUS改为Global Baristas LLC (“GB LLC”)。GB LLC是GBUS的母公司，也受阿文控制。为此阿文还指示自己律所的助理为GB LLC紧急开立了一个银行账户，以接收咖啡店顾客的信用卡付款。
阿文的咖啡店主要的业务在华盛顿州的西雅图，是波音公司的总部所在地。阿文的咖啡店就租用了波音公司的房产。由于长期拖欠房租，波音不干了。阿文只能答应拿若干咖啡摊位以及若干设备抵债。这些实物抵完债还有剩余，波音此时已经收到IRS的追缴通知，按说余款应当上国库。但是阿文早有安排，事先说服波音将房租合同和抵债合同的签约方从GBUS变更为GB Hospitality , LLC。严格地说这家签约公司是虚构的，因为从来没有登记过。可见当律师就是有胆量，敢拿虚构的公司签合同。最后，阿文通过自己律所的银行账户收到了余款。
阿文知道纸里包不住火，收进GB LLC账户的资金也不安全，还要赶快转出。于是阿文将这些资金转到自己的律所，即阿万纳提及助理APC（以下简称“A&A”）以及伊根-阿万纳提LLP（以下简称“EA LLP”）的名下，或者用来还债。

三、申报这件事阿文曾经纠结过
阿文起初是按期申报的，也曾经在2009年度个人所得税申报表（1040表格）上申报了税额57万美元，在2010年度申报表上申报了税额28万美元。但是申报完了没钱交税怎么办？只能拖着，直到IRS扣押了他的一套房，阿文只能卖出这套房交税才于2015年11月结清了以上税款。
既然申报之后会有这么多麻烦，阿文干脆就不申报了。美国税法规定，年度内毛收入超过2万美元（该数额随通货膨胀调整）就要申报。2011到2013年度阿文没有达到申报门槛自然不需要申报。2014到2017年度均达到了门槛仍没有申报这就不对了。前两个年度阿文心里过意不去，还申请了延期半年，也就是说从次年4月15日延期至10月15日。但是延长后期限到了不是没钱，申报还是不做了。人常说，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后面两个年度阿文干脆也连申请延期都免了。
个人申报表和名下的合伙企业申报表是互相链接的。阿文的律所EA LLP是合伙企业，要申报合伙企业申报表（1065表格）。这实际上是个信息申报表，只需要列出企业的收入和成本向IRS报备即可，合伙企业层面不需要纳税。合伙企业的所得最终会汇总到合伙人个人的1040表上，由个人缴税。阿文这边自己不打算申报1040表格，合伙企业那边如果申报了就等于自己举报自己，干脆也就不申报1065表格了。于是2015至2017年度又多出了三项指控。
阿文的另一个律所A&A是公司性质，税务上选择按小公司（S corporation）对待。这种税务待遇与合伙企业类似，也是不在公司层面缴纳所得税，而是把收入和支出汇集到股东个人层面缴纳所得税。小公司应报送1120-S表格。这个表格的用途与合伙企业报送的1065表格类似，也与阿文的1040表格相链接。这同样不能报啊。2015至2017年度三个年度没有申报，又多出了三项指控。

四、银行要纳税申报表怎么办？
没有纳税申报表也有麻烦。贷款时银行要看纳税申报表。这也难不倒阿文。2011至2013年度GB LLC和EA LLP这两个律所经营业绩不好，没有所得，个人也不需要申报，同时还欠着IRS850万的税款。但是这不能跟银行说啊。于是阿文伪造了一整套纳税申报表和一套财务报表。其中2011年度自称年收入450万，应纳税150万。2012年度，数字翻倍。2014至2016三年期间阿文共向密西西比一家小银行人民银行（不是我们的央行，呵呵）贷款三笔，共计4,300万美元。

五、曾经是一个好青年
耐克案之后，阿文同时面对三场官司，辗转于加州和纽约两处监狱之间，其中在纽约的监狱里住进了安全级别最高的监区，享受了比对待恐怖分子更细心周到的照顾。这一系列的经历让阿文彻底认清了现实。2022年6月16日阿文向法庭认罪。2022年12月5日加州中区联邦法院判处其入狱14年。
阿文曾经是一个好青年，怎么就蜕变成了倫税漏税、贪污犯、诈骗犯？阿文前半生的人生轨迹是一条圆滑的曲线。学生时代帮着政客们收集对手黑材料和后来的敲诈勒索，拖欠税款和挪用客户资金这些事情本身就是一脉相承，无缝衔接。既然选择了这个方向那就只能坚定前行。开弓没有回头箭。
但是合法和违法之间有一条界线。作为一名律师不会不知道这条界线，为什么会选择视而不见？极度自恋的人总会产生无所不能的幻觉，或者总是坚信未来一定会有奇迹降临，所有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这是病，得治。

（正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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