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苑雅语 | 川味税收系列（二）四川古代盐税往事

四川政策君

盐，被称为食物之魂，不仅在天下百味中名列榜首，更是维持人体健康的重要物质。而在古代，盐除了作调味、保健之用，还发挥着同冰箱一样保存食物的作用，用盐腌制的食物，比如泡菜、火腿等能保存数月乃至数年之久。直到现在，四川的家家户户仍保留了用盐制作泡菜的习俗。除了人离不开盐，牛、马等家畜也同样需要吃盐，有句关于牛的谚语就讲道：“犁田又犁地，吃盐有力气”。不过旧时由于盐价高昂，因吃不起盐而用辣椒等物替代的情况十分常见，家畜吃盐也是新中国成立后才有的待遇。但总的来说，无论现在还是过去，每个家庭对盐的消耗不在少数，盐也自然成为了仅次于粮食的第二大宗商品。虽然盐的消费群体多、覆盖面广，但其产地较为集中，比如四川的盐场主要分布在自贡、乐山等地，非常便于控制管理，而这些都为盐税的开征打下了基础。

▲东汉制盐画像砖（四川邛崃出土）
春秋时期，齐国宰相管仲开始推行盐铁专卖政策，即由国家垄断盐铁的经营。从税收角度讲，就是将盐税“隐藏”在提高后的盐价里（当时齐国的盐价是它国的数十倍），即“寓税于价”，让老百姓在购买食盐过程中，不知不觉就履行了纳税义务。对此，管仲在他的论文集《管子·国蓄》中写道：“民予则喜，夺则怒，民情皆然。先王知其然，故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翻译成现在的话就是“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同时，实行食盐专卖，也免去了税务部门逐一征收之苦，节省了大量人力物力成本。很快，在盐税的强力支持下，齐国的国防事业蒸蒸日上，不仅修建了最早的长城“齐长城”，还拥有了一支实力强大的军事力量，通过数次对外征战，成功问鼎了春秋时代的首个霸主。有了齐国的现身说法，食盐专卖政策一下成为了诸侯们纷纷效仿的财富密码，《汉书》就记载了其中的吴国“煮东海之水为盐，以致富，国用饶足”。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不过并未沿用食盐专卖制度，而是将盐税放在“山泽之赋”（对山川湖泊所出产品征收的赋税）中进行征收。为加强对庞大疆域的统治，秦朝政府不仅对各级国家机构和公务人员进行了大幅扩充，还先后上马了长城、国道等大型基建工程。财政支出就像开闸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猛力推动盐税征收数额增加约20倍，给广大百姓造成了极大痛苦。而在同一时期，蜀郡（今成都一带）太守李冰除了尽心治理水患，修建都江堰外，还在双流开凿了我国第一口盐井——广都盐井，不仅揭开了国内井盐生产的序幕，还为后来自贡等四川井盐的发展兴盛打下了基础。这里简单介绍下古代食盐的分类，根据产地的不同，主要分为海盐、湖盐、井盐、岩盐，而四川是主要的井盐产地。井盐，顾名思义，就是从井中而来的盐，其制作流程大致是先凿一口取卤的井（即盐井），再用井架将卤水从地底抽取上来，放到大锅中进行熬煮，水分熬干后留下的结晶就是井盐。今天的自贡自流井、乐山井研、凉山盐源、绵阳盐亭等地皆因境内有盐井而得名，正是这段制盐历史的直接见证。

▲1909年拍摄的蓬溪县西部盐井
公元前120年，汉武帝正式实行盐铁专卖政策，“笼天下盐铁”，其中的食盐由政府组织制作并统一收购、运输、销售。为加强税源管理，汉朝在全国27个郡设立了盐官36处，其中四川设在了邛崃。今天谈起川盐产地，我们大多只知道自贡，但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邛崃处于和自贡并驾齐驱的地位。在当地曾出土了一块东汉时期反映井盐生产场景的画像砖，足可见当时盐业的繁荣，2019年的央视节目《国家宝藏2》还对此进行了隆重介绍。三国时期，食盐因其在政治、经济、军事中的重要作用，被魏蜀吴的统治者视若珍宝，《三国志》记载道:“夫盐,国之大宝也”。两晋以后，食盐专卖制度进一步加强，《晋令》规定:“凡民不得私煮盐，犯者四岁刑期，主吏二岁刑。”
唐朝初期，食盐实行自由贩卖，不收盐税。后因“安史之乱”爆发，纳税人口急剧下降，再加上经济中心南移，税收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官府对新开财路的需求已十分迫切。为了筹集平叛军费，唐肃宗于公元758年采纳了盐铁转运使第五琦的建议，开始实行“榷盐法”，即规定食盐由民制、官收、官运、官销，全面禁止私人经营，其本质就是将盐民生产的食盐低价买入再高价卖出，从中获取高额利润。据记载，“榷盐法”颁布后，盐价上涨了约36倍，官府因此获取了120倍的超额利税，每年实现收入约40万贯铜钱，一定程度缓解了当时的财政危机。但与此同时，第五琦的“椎盐法”也造成了许多弊端，例如，为了全面垄断食盐的产、运、销各环节，朝廷不得不在各地设立大批管理机构，并配备大量人员，以致机构臃肿、人满为患，征收成本大大增加，直接压缩了利润空间。在“榷盐法”问世两年后，公元760年，新任盐铁转运使刘晏针对上述弊病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推出了新的“椎盐法”，主要变化就在于改“官运、官销”为“商运、商销”。具体来说，就是官府退出运输、零售环节，仅负责收购、批发；再更具体点，就是官府在对盐产地管控不变的情况下，将食盐收购后按官方定价（榷价）卖给盐商，再由其运销各地；同时，在各地设立国有盐仓，在民间供应不足或盐价过高时上市出售，以平抑盐价、稳定市场。这一番改革下来，官府运营成本下降，所得利润上涨，商人有钱可赚，老百姓吃上平价盐，各家皆大欢喜。据统计，盐税收入在十多年间，由每年四十万缗[mín](即一千文铜钱)，大幅增长至六百多万缗，《新唐书?食货志》称：“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宫闱服御、军饷、百官禄俸，皆仰给焉。”而在唐以后的历朝历代，盐税更是雷打不动地占据了财政收入的榜眼位置。据史书记载，南宋“今日财赋，煮海（即煮海盐）之利居其半”，元代“国家经费，盐利居十之八”，明代“国家财赋……半属民赋，其半则取给于盐荚（即记录吃盐人口的登记册）”。但财政繁荣的背后，是当朝者对盐民和消费者大肆剥削。以宋朝为例，根据记载，政府给盐户的收购价不过每斤20文左右，但在成都市场上卖出时，价格就变成了每斤250文。数十倍的价格差，让卖盐和买盐的人都苦不堪言。
刘晏发明的食盐专卖模式，在其诞生后的800多年间，一直被各朝所沿用。在此期间，北宋政府对具体管理措施进行了多次改革，其中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发明了盐钞和盐引：盐钞即法定的支盐凭证，盐商要想要到产盐区买盐贩卖，必须先到官府处交钱换取盐钞，凭盐钞才能领取食盐，每票盐钞卖4800文，可以领盐200斤；而盐引是法定的运销凭证，盐商每给边关运送200石粮食，官府就给1张盐引，商人凭引票才有资格到产盐区去买盐并外运。元太宗时，效仿宋朝“盐引法”，继续对食盐运销发放盐引并进行了完善。

▲明代遗存的盐灶
到明万历年间，包括之后的清代，都实行的是“民制、商收、商运、商销”的新专卖制度。官府不直接参与食盐买卖，仅通过发放有限数量的“盐引”来达到专卖目的。这一政策促使盐商为自身利益，日益倒向官府。而在共同的经济利益驱使下，官员、盐商紧密交织在一起，并逐渐形成了亦官亦商的新群体--红顶商人，比如徽商巨富胡雪岩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他曾被慈禧亲授红顶戴和黄马褂，创下了清代历史之先河。而个人荣耀的背后，是官商不分和食盐价格、利润的高歌猛进。早在乾隆时期，食盐的收购价与销售价就已相差3至4倍，盐商的年利润率则高达194.1%。虽然晚清的改良运动一度想改革盐务，祛除专卖积弊，但由于官商双方既得利益者坚决抵制，最终无果而终。
而回到具体的政策层面，清代初期，四川盐业乃至各行各业受战乱影响，处于十分衰败的状态。彼时的产盐数量和规模极度萎缩，无法达到发放盐引的最低标准，只能改由小商小贩零星售卖。为鼓励盐业发展，清政府规定：40斤以下的商贩，免于征税；40斤以上者，由政府发给盐票，“大商每票五十包，小贩填盐四包，每包额定税银六分八厘一毫”。到了清康熙朝时期，得益于休养生息政策和几次大的移民入川，四川人口数量和社会经济慢慢恢复，盐业重回生机，户部也开始在四川颁发盐引，食盐运销重回大规模序列。

▲四川自贡自流井盐井分布图
咸丰三年（公元1853年），太平天国运动兴起，太平军阻截淮盐北上，造成湖广地区百姓无盐可用。为解燃眉之急，清政府遂从四川调配食盐支援湖广，史称“川盐济楚”。为满足湖北32县、湖南6县的食盐供应，四川盐业火力全开，进入了一个新的高速发展期。而自贡的富荣盐场也因此成功实现弯道超车，一跃成为川盐之首。据统计，该盐场仅直接或间接生产的盐业工人便高达数十万计。这一时期，由于钻井技术的增强，富荣盐场的千米深井大量涌现，加之黑卤和天然气的大规模开发，使盐产量迅速增加，出现了“水丰火旺”的生产局面。咸丰和同治年间，单井日产总量达3万余斤，到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时，仅富厂（今自贡自流井和大安区）一地全年合算，每日产盐量在80万斤，几乎和道光年间全省食盐产量相等。就在盐井规模不断扩大和食盐产量大幅增加的同时，楚厘、夔厘、渝厘等各地厘金的开征，让四川盐业又成为了新的财政收入增长点。比如其中的夔厘，就是重庆夔关对四川运往湖广地区食盐抽收的厘金（即通过税，也可视为地方征收的“买路钱”），按规定凡无引余盐，每斤抽银一钱三分，当时每年约收银12万余两。另据《盐法通志》中《四川款目说明书》记载：“各厘皆列入正款，正款之外还有大约十四种杂款，共征银120余万两，此外还有加款140余万两。三者合计约350余万两。”大幅增收的盐税一举超过田赋，成为四川财政收入之首。而到了晚清时期，由于需要支付战争赔款以及筹措海防军饷等，针对食盐的各种征收名目更加层次不穷，其中有：设立局费、防边经费、预捐、勇饷、炮船经费等等，从征收1两到30两不等。总的来说，清代四川盐税，以咸丰为界，明显存在前轻后重的情况。尤其在清代中后期，为解决财政困境、稳固政权统治，盐税制度进行了频繁变化，不仅新增了大量税收项目，促进了税收收入的大幅增长，还直接推动了盐价向高位发展，进一步加重了普通百姓的经济负担。最终，四川盐税在清末各方势力的裹挟之下，滑向了难以控制的边缘，成为了清王朝覆灭之路上一个生动而深刻的注脚。
  


作者：雅安税务 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