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赤壁赋》看得古代书生荣辱观

福建政策君

诗酒乘年华。


且将
新火试新
茶。

休将故人思故国，

酒醒却咨嗟。

寒食后，

烟雨暗千家。

半壕春水一城花。

试上超然台上看，
春未老，风细
柳斜斜。
望江南·超然台作

苏轼 [北宋」 眉州眉山（今四川省眉山市）人，字子瞻、和仲。“唐宋八大家”之一，有《东坡七集》《东坡易传》《东坡乐府》等。
苏轼一生，沉浮坎坷，自嘲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一贬再贬，每次贬谪却好似都是他在文学上的丰收季。黄州后期，正因“乌台诗案”的沉重打击，正因躬耕东坡的“面如墨”，便有了《赤壁赋》《后赤壁赋》的天纵之作，有了《念奴娇·赤壁怀古》的雄浑萧然，有了《记承天寺夜游》的烧灯续昼，有了“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清澈旷达。正因官场上遭遇围剿，便有了文学上的突围。
从其文学观窥见其美学观，从其美学观折射其人生观，于苦难中成就，于失意中豁然。
元丰五年，苏轼在经历“乌台诗案”后，夜游赤壁，写就千古名作《前赤壁赋》。其文虽赋以名，然不拘泥于骈四俪六，散文笔法参差畅达，赏析批评之言如云不提。本文试着从《赤壁赋》中，寻找苏轼在儒释道三家的思想交汇与博弈中，瞥见古代文人的荣辱情结。
全文意象不外乎清风、水波与明月，绘出月满之夜举酒泛舟图。彼时主问客答，实则自问自答。“诵明月之诗”，从《诗经·陈风·明月》中的明月到这里的明月；“望美人兮天一方”，从《楚辞》传统中的美人到这里的美人，不论是君王亦或是美好的政治理想，都是那么遥不可及。生命是有朽的，然儒家言之积极入世建立“三不朽”方能超越“有朽”。此时的他，于立功，自身被贬黄州且为罪臣，谈何建立功业；于立言，虽作品流传千古，但乌台诗案过后，哪怕是这篇《前赤壁赋》也是一年过后因好友索要方才寄予。现实让他意识到，儒家之路，绝矣！客的洞箫“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耳中是悲凉的，心中是悲伤的。这与写《晁错论》时仍言：“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的他，怕是大相径庭了。
客之所答亦是悲乎！孟德功业，一世之雄，而自己却于此“侣鱼虾而友麋鹿”。况且功名难求就罢了，“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个体也渺小至极，更还有“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人生短暂。无奈，想要“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以道家的皎洁明月、清风抚松自恃，却终是“知不可乎骤得”。
儒家的底色要求他积极入世，但现实的困窘却是至微至贱，内心的矛盾与痛苦可见一斑。
但苏轼能够四海一生踏歌行是有其内心丰富性的，道家与佛家观念的存在使他与内心达成了和解。道家的“齐物”思想和辩证态度教会了他“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人与万物浑然一体，皆短暂且皆永恒。佛家的“因缘”视角教他理解“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有缘的清风与明月可尽情享受，无缘的功名利禄难以强求。
最后苏轼与内心与自我达成了和解，是“客喜而笑”的洒脱，也是“不知东方之既白”的明亮，是乐天知命从心从欲，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苏轼的性情禀赋可谓超脱，然像其一般有一贬再贬的因缘际会者却难寻此种宽广潇洒的人生境界。在古代，士农工商四阶，除却皇亲国戚，士为社会顶层。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宋代尤甚。以至于宋真宗亲作《劝学文》：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也有北宋大家张载的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惶惶斯言，震寰古今！可书生们学优则仕所指向的命运，岂止虚拟的疯癫范进？何止现实里终生潦倒蒲松龄？纵使春风得意马蹄疾，文以载道、才以得官，前途也未必注定坦荡。“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是杜甫的讥讽，“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是韩愈的命运，“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是前人的警示……人生苦短、怀才不遇、建功无望，入仕之时亦生退隐之心，这是古代文人的普遍矛盾所在，于是有了温庭筠为代表的花间词派，有陶潜式的避世归隐。不禁想问命运多舛的古代书生，何荣何辱？呜呼！文人风骨，悲烁千古，建安风骨，遗世独立。
后来，苏轼又写了一首《行香子·述怀》，也是把酒对月，写得很透彻，甚而比《前赤壁赋》更透彻，下片颇有陶渊明之风，“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黄州后的苏东坡，宛如长江之水，澄澈超逸，如米、如饭、如酒，醇厚浓郁。诚如罗曼罗兰所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生活。”苏轼，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人人都想成为苏轼，人人也都能是苏轼，潇洒豪迈，从满庭孤寂、天地孤独中，立定心神，拨雪寻春、燃灯续昼，品尝人生甘甜，寻出诗与远方。


作者：漳平税务 黄泳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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