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9月15日】忠旺的化铝大法绕不过美国的反倾销税

税智观察

2021年8月23日，美国南加州地区联邦法院的陪审团经过9天的审理，认定中国忠旺公司及其控制人刘忠田等10名被告有罪，罪名涉及1项共谋犯罪，9项电信以及海关欺诈，以及7项向海关报送虚假文件以及7项国际洗钱。中国忠旺可能需要补缴18亿美元的反倾销以及补偿性关税（AD/CVD)。

  

一、美国市场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中国忠旺就是中国忠旺控股有限公司，是亚洲第一，全球第二压研铝制品生产商，2009年在香港联交所IPO上市（股份代码：01333）。2020年度公司年报称：


中國忠旺控股有限公司（「本公司」）為在開曼群島註冊成立的一家公眾有限公司...。本公司...主要營業地點位於中國遼寧省遼陽市...及中國北京市...。由本公司及其附屬公司組成的本集團主要從事鋁製品的生產和銷售。本公司母公司為Zhongwang International Group Limited（「ZIGL」），董事認為其最終控制方則為PrimeFamous Management Limited，上述兩家公司均在英屬處女群島註冊成立。
  
忠旺上市之初，雄心勃勃地开拓美国市场，攻城掠地，战绩辉煌。根据公司年报，2009年度公司在美国的销售额占其全部销售额40.8%。但是，前景中预示着危机。亚洲第一，全球第二压研铝制品生产商，把市场重心放在美国市场上，难免树大招风。2010年4月美国商务部等部门对包括忠旺在内的中国企业出口到美国的压研铝制品开展了反倾销调查。
  
反倾销以及补偿性关税（AD/CVD)是针对倾销和外国政府补贴行为的反制措施，是通过加征关税的手段是抵销倾销和外国政府补贴对进口商品带来的价格优势，以保护本国产业。倾销就是外国制造商或者出口商在一国以低于正常价格销售产品。政府补贴就是政府以现金、税收抵免、以及优于市场条件的贷款等方式为制造或者出口某些商品提供财务支持。

  

在美国，反倾销以及补偿性涉及国际贸易委员会（ITC），商务部（DOC)，以及海关和边境保护局（CBP）等政府部门。首先，国内的相关行业向ITC和商务部发起申请。一旦商务部立案，ITC和商务部会同时启动调查。其中而商务部的调查针对企业，确定制造商或者出口商是否倾销商品以及受到补贴，而ITC则确定国内的相关行业是否受到了损害或者受到了威胁。一旦商务部初步认定反倾销和政府补贴成立，就会通知CBP暂停相关商品进口。如果商务部和ITC最终认定反倾销和政府补贴成立，商务部会发布反倾销以及补偿性关税令，以延续暂停进口，并公布反倾销和补偿性关税税率。此后，如果发现倾销和政府补贴继续，则会指导CBP按商务部计算的金额征收反倾销以及补偿性关税（AD/CVD)。
  
2011年5月26日商务部公布了A-570-967号令和A-570-968号令，原产中国的铝圧延产品征收反倾销关税和补偿性关税。根据A-570-967号令，忠旺的铝压延产品适用33.28%的反倾销关税税率；根据A-570-968号令，忠旺的铝压延产品适用374.15%的补偿性关税税率。两者合计，税率超过了400%。
  
谁能付得起400%的关税？反倾销以及补偿性关税封死了出口美国的路。受其影响，2010年度忠旺美国市场的销售收入比例骤然降至29.1%。2011年度中国忠旺美国市场的收入占比进一步降至3.9%。
  
二、化铝大法
  
忠旺放弃了美国市场吗？没有那么容易。根据A-570-967号令和A-570-968号令，反倾销以及补偿性关税覆盖的产品范围是各种形式的铝材，包括铝管、铝条、铝棒、铝丝，也包括门窗的铝框架等半成品，但不包括制成品，例如已经装上玻璃的铝门窗、易拉罐等。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好在没有关上窗户。忠旺不再向美国出口半成品，改为生产制成品出口到美国。此后中国忠旺的年报称，美国市场上空运货物用的托盘需求猛增，成为一大业务增长点。
  

一开始，忠旺没有直接出口托盘到美国，而是内销给其最大的客户-大连立旺（音译），由大连立旺出口到美国。后来看到大连立旺出口的托盘顺利通关，没有交反倾销税和补偿性关税，就开始自己出口了。此后，中国忠旺公布的美国收入占比开始反弹。2012年至8.32%，2013年至11.8%。
  
问题是，托盘有那么大的需求吗？没有。那么美国买家进口这么多托盘做什么？答案是，先囤着，等到时机合适再融化，做成别的铝制品卖出去。这是长线投资啊，不光要有大格局，还要有大资金。这样的买家能找着吗？忠旺还真找着了一家，是注册在美国加州的公司，叫做Perfectus Aluminium Inc. （以下简称“Perfectus”）。
  
从价值链角度上看，有些别扭。忠旺的辽阳工厂将铝锭先制成托盘，运到美国，Perfectus再融化制成铝锭，再制成别的产品。从托盘到铝锭是返工，这一步要损失20%的价值。美国商务部在确定400%的关税的时候，有没有意识到制成品可以返工？20%的价值损失相对于400%的关税，返工很合算啊。
  
要说返工这一步，单独来看也没有什么问题。谁让你半成品征那么高关税？谁让你制成品关税比半成品要低，而且低很多？Perfectus追求利益最大化，进口托盘融化成铝锭有错吗？那条法律说不允许返工了？再说了，就算是Perfectus有错，关忠旺什么事？有客户需要托盘，忠旺就出口托盘，这有问题吗？关税是进口商交的。少缴关税是Perfectus的事情，怎么连忠旺以及忠旺的前董事长刘忠田一起起诉了？
  
三、有一种关联关系叫做资金和管理上的控制
  
美国司法部说了，这不是Perfectus一家的事情，这是个共谋犯罪，Perfectus背后是中国忠旺以及刘忠田。整个交易分段来看，似乎每段都没有问题，但合起来看就有问题。Perfectus和中国忠旺是关联公司，因此整个交易就不应分段来看，而是要合起来看。整体上看，是忠旺通过返工的方式，实际上进口了应缴纳反倾销税的铝压延产品，逃避了反倾销税，要补缴反倾销税。美国司法部掐指一算， 2011年至2014年期间，忠旺通过这种方式向美国出口了铝制托盘220万件，规避的关税高达18亿美元。

  

关联公司？啥叫关联公司？为啥是关联公司？
  
司法部说，啥叫关联公司，看看你的年度报告。你的年度报告上说，“公司控制人及其近親為本集團的關聯人士，关联人士控制或共同控制的实体为关联实体，关联人士對實體擁有重大影響或為該實體（或該實體母公司）的主要管理層成員的实体了是关联实体”。我们查了，董事长刘忠田的儿子刘佐鹏曾经担任Perfectus公司股东，构成了控制关系。
  
Perfectus Aluminium Inc. （即“Perfectus”）于2014年12月4日于美国加州成立，最初股东是刘佐鹏，几个月之后更换了股东。如果说Perfectus由于刘佐鹏的缘故成为忠旺的关联公司，那么这个关联关系也只是从2014年底Perfectus成立之日算起。扯不到之前，不能认为之前就开始逃避反倾销税的，对吗？但是起诉书称，后来虽然换了股东，但是现任股东仍然听命于刘董事长，还是存在控制关系。而且这个关联关系很早就成立了。
  
Perfectus 刚一成立，马上就在美国特拉华州成立了合资子公司Perfectus Aluminium Acquisitions LLC（以下简称“Perfectus 子公司”）。这个名字透露了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收购。2014年12月31日，Perfectus 子公司同时吸改合并了七家加州公司（以下简称“前身公司”）。这七家前身公司均由美国籍人士邵春湘（音译）于2004到2010年间设立。邵春湘原先是忠旺的美国客户。此后，此后从2016年开始，邵春湘担任Perfectus总经理。起诉书说，邵春湘虽然不姓刘，但是听命于刘忠田，受其控制，有Email为证，这种控制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四、有一种关联交易叫做让中间商赚差价
  
该案件由美国移民及海关署的国土安全调查局和IRS与2016年共同发起调查。2017年美国司法部发起了没收财产的民事诉讼，开始从港口以及仓库中查封忠旺进口到美国的铝制托盘。2019年5月7日美国司法部向南加州地区联邦法院提起了海关欺诈等多项刑事诉讼。
  

中国忠旺于2017年9月17日发表《澄清公告》中回应说，美国司法部诉讼中涉及的数家公司，与忠旺之间要么不构成关联关系，要么没有发生关联交易。
  
美国司法部的起诉书称，Perfectus一开始没有从中国忠旺直接购买托盘，而是通过一家中国公司大连立旺购买，那又怎么样？就算大连立旺是独立第三方，而且在中间赚了差价，这种背对背交易看似两个非关联交易，实际上却是一个关联交易。再说了，大连立旺的实控人程鹏（音译），和忠旺董事长刘忠田的哥哥有亲戚关系，这也是关联企业。整个链条上的一系列公司都是刘家人（the Lius）控制的，这是个家族式的共谋犯罪。
  
确定关联关系不仅对逃避反倾销和反补偿关税这项指控很关键，对其它几项指控也很关键。起诉书称，由于隐瞒了关联关系，中国忠旺在财务报表中将关联交易列示为第三方销售，虚增了业务收入和利润，构成证券欺诈；同时，为了实现以上犯罪将大量资金汇入了美国，涉及洗钱。
  
五、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目前陪审团已经认定忠旺有罪，接下来要看法庭如何适用法律。所有的指控都以逃避反倾销与反补偿税为基础，具体罪名是海关欺诈以及向海关报送虚假文件。说起来有些冤枉是不是？进口的实物形态就是托盘，按托盘报关怎么就是报送虚假文件了？怎么就是欺诈海关了？下一个阶段就这都是不能回避的问题。所得税法规中有个一般反避税条款，大意是说如果一个业务安排主要目的是为节税，而不是商业目的，那么税务局可以忽略这种安排。美国关税相关法规中有没有类似的规定？或者此前有没有类似的案件？这是下一阶段的看点。
  
当然了，对吃瓜群众而言等判决出来再看也不迟。但是作为当事人，事先就应当搞清楚这些法规。根据目前起诉书指控的罪名来看，忠旺可能涉及18亿美元的补税。被告个人不只是罚款，还要涉及刑期。共谋一项指控最高5年刑期，这是最低的。其余23项罪名都是重罪，每一项罪名都对应最高20年的刑期。中国企业“走出去”，一定要了解当地的法规和法制环境，切不可掉以轻心。

关于作者：Patrick Zhao,专注国际税务30年，曾任职税局、“四大”和外企，现专职从事国际税务咨询，服务过近百家知名客户，著有《“走出去”企业税务指南》。可通过以下图片中的信息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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