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3月24日】海外逃税第一案－“肥咖”大赦和不准投降

税智观察

一、遇到对的人
  
黑人首富罗伯特·史密斯（以下简称“小斯”）是美国PE（私募股权）投资行业的传奇人物，也是“肥咖”法案出台后海外逃税第一案的关键角色。根据美国国内收入局（即美国税局，简称“IRS”）调查，2000年至2015年期间，小斯自己在海外隐匿资产2亿美元，逃税4,300万美元。案发后小斯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并反戈一击供出了背后的金主罗伯特·布劳克曼（以下简称“老布”），此人逃税高达20亿美元，创造了美国富豪海外逃税的记录，也成就了迄今为止“肥咖”查税第一大案。老布的这桩公案，先要从小斯的开挂人生说起。
  

  
小斯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父母都是高校教师，自己也是个学霸+体育明星。高中时就破格进入贝尔实验室实习，后来从康奈尔大学拿到了化学本科学位。毕业后先进入卡夫食品公司。工作不多久就发现投行赚钱容易，意识到专业选错了。对学霸而言，专业不好就换吧，有什么难的？回头进哥伦比亚大学拿了个MBA，毕业后如愿进了高盛。1994年被派到了高盛的硅谷办公室，进入技术投资领域。1997年小斯遇到了一人生的贵人老布，当时老布的公司据说要进行并购，聘请小斯作为高盛的咨询师担任并购顾问。
  
确认过眼神，遇到对的人。虽然这一单并购没有做成，小斯与老布却擦出了火花，成了忘年之交。两人都看到了IT技术与资本相结合爆发出的巨大能量，惺惺相惜。小斯需要资本，老布需要小斯这样年轻有为，懂技术，懂资本，投资眼光独到的后起之秀。老布说你在高盛屈才了，为什么不出来单飞？我自己的资金就够你做了。2000年小斯在旧金山成立了自己的基金管理公司Vista，专为老布打理投资。老布一出手就给了3亿美元。
  
不到40岁的年龄，第一支基金就是3亿美元的规模，只要不是投胎特别好的，谁都会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GP（普通合伙人），对待LP（有限合伙人）金主，那得感恩戴德言听计从。但是时过境迁，小斯后来在与IRS的和解协议中陈述中说，一开始我就有意见。我要10亿，他才给3亿，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让我把基金设在避税地开曼，并且约定所有纠纷都不能诉诸美国法庭，还要扣留我一部分业绩报酬作为对赌，这些我只能答应啊。虽然我是GP，但是基金架构和投资决策都是他定的。
  

  
这支开曼基金名叫Vista Equity Fund II（简称“VEF II”），唯一的LP是一家百慕大公司 Point Investment Ltd. (简称“Point”)，Point背后则是老布。小斯在供词中还说，老布是我的人生导师，不光教导我投资，也教导我避税。他让我把我在VEF II中8%的GP权益一分为二，一半（4%）由我本人持有，另一半要我设立一家离岸信托来持有。他说这样是为了避免在美国打官司，就是说一旦我的业绩达不到标准，他与我产生了纠纷，可以在境外解决纠纷。现在这才明白过来，他把基金设置在境外，还让我在境外设置信托，这都是为了方便他避税。我倒不想为自己避税，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设立这套信托架构的律师也是他介绍的。这位律师在德州的休斯顿，从1980年代就开始为老布家族服务。我付了80万美元的律师费，这位律师替我在伯利兹（Belize)成立了名为Excelsior的信托，在它下面成立了一家注册在尼维斯（Nevis）的有限责任公司Flash，通过Flash持有VEF II其余的4%基金权益。
  
小斯投资软件企业果然不负所望，Vista非常成功，后来管理资产达到460亿美元。VEF II的回报超过10倍，平均年化内部报酬率达到了29%，并从2005年开始分配收益。Flash用它的BVI银行账户开始从这支基金收钱。小斯夫妇当年从中拿出250万美元在加州买下一套豪宅，几年后Flash又在瑞士开了个银行账户，小斯夫妇又从中拿出1300万美元在法国买下三处房产。
  
二、查税靠前妻
  
境外基金，境外合伙人，境外银行账户，这是为了逃税啊。但是小斯说，投资我行，逃税之类的我这个GP啥都不懂，都是老布教的。但是不懂不行啊，1970年美国就出台了银行保密法（又称“肥吧”法案，请参见“肥吧”一抓就灵）要求美国人向财政部和IRS报告其控制的境外银行账户，报表的时候可不能说不懂。小斯2011年没有申报“肥吧”，2012年进行了申报但是没有申报这两个境外账户。他也没法申报。这些资金没有纳税在境外藏了很多年，已经构成逃税，一旦被发现就是补税罚款甚至坐牢。
  
但是自己不报就没事了吗？民主党总统奥巴马上台后主张严打富豪海外逃税，要从境外银行拿到美国人的账户信息。早在2010年，美国国会通过了《雇佣激励以恢复就业法案》(请参见起诉起诉“肥咖”违宪？吃瓜群众别捣乱了），其中就包含了《海外账户税务合规法案》（简称“FATCA”或者“肥咖”法案）。2013年美国财政部和IRS发布了最终版的“肥咖”实施条例，要求境外金融机构报送美国人的境外账户信息，如果不报，就别想做美国的生意了。
  

  前妻 Suzanne McFayden

俗话说，反腐靠情妇，查税靠前妻，2013年小斯和元配Suzanne McFayden闹离婚。盛怒之下夫人一定要查清楚小斯花了多少钱养小三，暴露出了海外的资产和账户，这就引起了IRS关注。IRS以“肥吧”和“肥咖”罚款威胁小斯开户的瑞士银行提供信息。IRS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银行要交出客户信息，并且说服客户配合IRS调查，就可以减轻对银行罚款。本着对客户负责任的原则，这家瑞士银行建议小斯参与美国政府的大赦计划，这是“肥咖”法案实施之初的一个宽免措施，要求美国居民主动交待过去瞒报的账户信息，以争取免予刑事处罚。小斯倒是想参与大赦计划，争取宽大处理，但是IRS不准投降，这就尴尬了。小斯只能硬挺，接下来几个年度里，只能继续瞒报这几个账户，明知道IRS已经了解到账户信息。
  
小斯觉得大事不妙，开始求生之旅。为了搞定前妻，小斯向老布借了7,500万美元。要知道小斯可是美国的黑人首富，个人资产70亿美元，离个婚还搞得周转困难，可见有钱也不好任性。2014年离婚终于尘埃落定。第二年小斯迎娶了新太太Hope Dworaczyk。这位新太太上过《花花公司》封面，也曾经参与过特朗普的《名人学徒》电视真人秀。有人说小斯这是在走上层路线，为以后铺路，而且有眼光，这恐怕不准确。当时如果有人说特朗普一年后能代表共和党当选总统，恐怕没有几个人会信的。后来小斯确实给特朗普不少政治捐款，但是这不能说明问题。小司给民主党也捐过好几百万，给后来随拜登上台的现任副总统Kamala Harris等一众民主党候选人都有过捐款。与其说猜得准，不如说是两边下注，广结善缘。
  

  现任太太Hope Dworaczyk

三、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不让投降那就改邪归正吧，先将海外资产转回美国来。首富们都是通过慈善基金会来持有资产的。小斯从海外将1.82亿美元的资产转入自己慈善基金会。既然是慈善基金会，那就得做慈善。小斯一出手就是1500万美元的捐款给卡内基音乐厅。2015年度这个慈善基金共捐款1.49亿美元，捐赠对象还包括联合黑人大学基金、国家公园基金、康奈尔等机构。2016年又向母校康奈尔大学捐赠5000万元。2017年小斯签署了比尔盖茨和沃伦巴菲特等人发起的捐赠承诺书，宣布身后将绝大部分资产捐赠于慈善事业。2019年小斯在一家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宣布替所有毕业生偿还贷款，后来拿出3400万美元来兑现承诺，连学生父母的贷款一起还了，轰动一时。
  
同时小斯做好第二手准备，找律师。2013年小斯找到了一个很牛的律所Kirkland & Ellis，组建了一个豪华的律师团队，团队成员包括曾在奥巴马政府代理总检察长的马克·菲利普(Mark Filip)和做过奥巴马白宫法律顾问的 W Neil Eggleston。这个律所还出一个牛人，就是后来在特朗普政府担任司法部长的威廉·巴尔（William Barr），这个人最后起了关键作用。除过这个律所外，还找了几个税务律师，其中一个后来做了IRS的局长，另外两个是当时已经离任的IRS前局长和前副局长。
  

  前司法部长的威廉·巴尔（William Barr）
早先小斯想主动补税，提出改正以前年度的纳税申报表。但是IRS说我手里没有证据你主动交待才算投降，你被我抓了现行还想投降？这是“肥咖”法案下的第一条大鱼，可不想这么容易收手。2016年IRS起诉到了法院，旧金山大法官开始调查。他们传唤了Vista基金的LP们。2018年又传唤 vista的联合创始人和总裁出庭作证。2018年秋天，联邦调查员搜查了德克萨斯州律师的办公室，就是那个为小斯搭海外架构的律师。几周之后，IRS的特工以及百慕大的警察从搜查了百慕大律师Tamine的家里起获了一堆文件以及加密的电子设备。这个律师是老布的海外信托管理人，一直担任老布和小斯之间的联络人。两个美国人通过一个百慕大律师进行联络，还使用加密的电子设备，大片的感觉有木有？
  
但是，IRS想得简单了。小斯的豪华律师团队可不白给。2019年司法部准备起诉时，有关部门提出小斯的投资涉及国家安全，要保密，不能调查。IRS的起诉人员和国家安全部门好几个月相持不下，2019年底官司打到时任司法部长巴尔面前。IRS咬死不松口，巴尔也没办法，只能劝双方继续协商，同时规劝小斯有要立功表现，供出背后的老布，才能争取宽大处理。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时候小斯加紧活动。当时正值特朗普连任竞选，小斯积极站台特朗普总统的政治捐款活动，在各种公开机会中赞扬了白宫应对疫情以及恢复经济方面的援助法案，现身说法表示这些法案对少数民族社区帮助很大，为总统拉黑人选票。通过这些活动，小斯接触到了财政部长史蒂文·姆努钦（Steven Mnuchin）。财政部是IRS的上级单位，这是个现官也是个现管。2020年5月10日，小斯在一次媒体见面会上称赞财政部长姆努钦以及当时的“第一女儿”伊万卡，说二人在支持少数民族企业方面非常投入，他们恨不得每天和我通话讨论这些问题。但是这些马屁没有效果，姆努钦不发话，司法部还是要起诉。2020年7月官司再度打到巴尔面前。巴尔一看这架势，态度更明朗了：不听我的我就不管了。最后关头小斯让步了。
  
2020年10月9日，小斯与司法部签署了不予起诉协议，同意与IRS进行为期5年的合作，向其揭露相关的人员的逃税行为，同时自己也表示认罪，承认逃避税款4,300万美元，同意补交税款和利息罚款共计5600万美元，并承担“肥吧”罚款8200万美元（“肥吧”罚款按账户最高金额的50%计算，上不封顶。请参考起诉“肥咖”违宪？吃瓜群众别捣乱了），以上合计1.38亿美元（折算下来和范冰冰不相上下，呵呵）。此外，1.82亿美元的慈善捐款本来是可以税前扣除的，小斯主动放弃抵扣了，这又是几千万美元的税款损失啊。这就应了那句话，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这是一个多方共赢的结局。小斯避免了坐牢，IRS钓到了一条20亿美元的大鱼，律所Kirkland & Ellis前后收了8,000万美元的服务费，其他的律所也没少赚。这才是，IRS长线钓鱼，史密斯反戈一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关于作者：Patrick Zhao,专注国际税务30年，曾任职税局、“四大”和外企，现专职从事国际税务咨询。服务过近百家知名客户，著有《“走出去”企业税务指南》。可通过以下图片中的信息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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