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AI背后的税务阳谋

税智观察

董事长和CEO下岗，员工骚动，这些最新猛料让吃瓜群众开始关注OpenAI的组织架构。作为一个名字里面自带“开放”的组织，人家也不藏着掖着，早就在网站上公布了出来，请见下图（图片来源：OpenAI官网https://openai.com/our-structure，更新至2023年6月28日)。

  
不光公布了架构图，OpenAI还做了几千字的声明（以下简称《声明》），解释了这个架构背后的逻辑。《声明》在引言中称，在原先的非营利组织( Nonprofit）基础上，我们添加了一个有限营利（capped profit）分支，并使二者合作形成一个基础来实现我们的宗旨：即安全的造福全人类的人工普遍智能（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AGI)。
“有限营利公司”这个词是OpenAI于2019年创造出来的，而非营利组织是个税务名词。出于职业本能，我人工地智能地将上述引言解读成了“利用非营利组织等工具开展了税务筹划”。作为一名税务师，我要首先要强调不要对税务筹划存在任何偏见。税务筹划是光明正大的，不是阴谋，是阳谋。

一、非营利组织
我们都知道OpenAI是微软搞出来的人工智能项目，那么微软为什么不在自己上市公司体系里搞，而要单独分离出来搞？原因是，这种造福全人类的事情，有些股东不愿意做，至少一开始不愿意做。另外费用列支上也有问题。税务局会说，与业务相关的支出才能在税前列支，也就是说只要造福股东们的支出才能在税前列支，这种造福全人类的事情，如果自己做相关费用不能列支。因此，不论是微软也罢，比尔·盖茨也罢，还是别的出资人，只能让别人来做并将其当成慈善捐赠来在税前扣除。
美国税法规定，企业和个人只有向合格的慈善组织进行捐赠，其支出才可以税前扣除。美国税法下合格的慈善机构包括公共慈善机构和私人慈善机构。常见的公共慈善机构包括教堂、教育机构、医院、医学院、政府支持的大学、政府部门、一些政府资助的部门等，而私人的慈善机构一般则为非经营性的私人基金会。

架构中的这一个主体（如上图）就是引言中提到的非营利组织。其大名OpenAI, Inc.表明其法律形式是公司，小名OpenAI Nonprofit表明其税务身份是非营利组织。中间的501(c)(3) Public Charity是其税务身份的细化，即公共慈善机构。501(c)(3)指美国税法中的501(c)(3)节。美国税法中的501节列举了各类免税机构，其中最常见的就是501(c)(3)节下的慈善机构，包括公共慈善机构和私人基金会。
向501(c)(3)节下的慈善机构捐赠，捐赠人的捐赠支出可以在税前列支。当然了，企业的主业是造福股东。造福全人类这种事情是副业，要有个限度，这就是税前扣除限额。美国个人向公共慈善机构捐赠税前列支限额为其调整后总所得（AGI）的50%，如果超出这个限额，当年不可以扣除，但可以结转到以后年度扣除。特殊情况下，列支比例降至30%。对公司而言，捐赠的扣除限额为应纳税所得的10%。
美国税法501(c)(3)节的免税实体法律形式上可以是公司，也可以基金或者基金会。符合条件的免税机构可以享受所得税、财产税、销售税等免税待遇。享受免税待遇的条件包括：第一，该实体的章程中明确规定其目的为从事免税活动，明确资产用于免税目的；第二，该实体的运营仅限于免税活动，其净收益不可以输送给私人股东或者其他个人；第三，该实体的外部受益人应当是公共而不是私人部门。这些免税条件有些抽象，换成我国《企业所得税法》下的说法就容易理解一些，就是：
...
  (二)从事公益性或者非营利性活动；
  (三)取得的收入除用于与该组织有关的、合理的支出外，全部用于登记核定或者章程规定的公益性或者非营利性事业；
  (四)财产及其孳息不用于分配；
....(请参考长沙医学院的税，教育部说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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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有限营利公司
非营利组织这种税务身份看起来很合适，至少在OpenAI, Inc.成立的2015年当时看来很合适。OpenAI, Inc.也尽心地扮演着公益的角色，有了研究成果就无偿公开，确保符合接受慈善捐赠及免税条件。到了2019年，OpenAI为什么忽然觉得非营利组织不香了，并创新出“有限营利组织”这个词来改变税务身份呢？
《声明》中解释说，这是因为收到的捐款太少。计划要收到10亿美元，最后只收到了1.3亿美元。看来是当初高估了“造福全人类”这一口号的影响力，或者反过来说，低估了资本市场对人工智能前景的认可程度。总之，到了2019年，潜在捐赠者寥寥，但是SpaceX等成功案例的刺激下，科技投资的信心大增，潜在投资者对OpenAI趋之若鹜。面对这种形势，OpenAI就转向资本市场融资了。资本是要回报的，因此需要设立营利性的实体来开展业务活动以造福股东。于是OpenAI Global, LLC就应运而生了。在税务身份上，这是个营利性机构，照章纳税。《声明》中也多次称其为营利性子公司。但是上图中称其为“有限营利公司”，这是怎么回事？

OpenAI Global, LLC的法律形式是LLC，即有限责任公司，这很常见。其股权架构如上图。OpenAI Global, LLC的一共有四拨股东，第一是微软；第二就是上面提到的非营利组织OpenAI, Inc.，；第三是投资人，这里面有老虎基金、红杉等一众资本大鳄；第四则是员工。这种持股架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特殊之处在于，股东之间协议约定不按持股比例分红，而是区别对待，其中OpenAI, Inc.分红无上限，其余股东的回报则有上限。这就是“有限营利公司”的含义。同时，公司章程中说，营利不是主要目的，公司也没有义务营利，有了资金可以无限制地投入研发，没有义务向股东分红。也就是说，投资可以期望回报，但不要期望太高。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声明》的引言中早就说过了，为了造福全人类。

三、两条腿走路
至此OpenAI同时拥有非营利实体OpenAI, Inc.和营利实体OpenAI Global, LLC，两条腿走路。《声明》中解释了两者的分工，大致是基础型研究和公益性活动由非营利实体负责，应用型研究由营利实体负责。研究成果方面，非营利实体拥有AGI，营利实体则拥有自己的研发成果并对其进行商业化（包括许可给微软）。
事实上微软参与很深。《声明》中称，设立营利实体之后，OpenAI（推测指营利实体，笔者注）与微软建立了战略合作关系。微软加大了投资，并且深化了商业方面以及超级计算方面的合作。看得出来，2019年才成立的OpenAI Global, LLC至今还没有形成商业化能力，要依靠微软来进行商业化。目前它主要能力主要在研发方面，更像是一个研发中心。
可以预料，未来若干年内OpenAI Global, LLC会持续烧钱，不会产生利润。若干年后产生利润之时，少部分会向投资者分配，大部分会分给OpenAI, Inc.。OpenAI, Inc.开展基础研发需要的资金，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仍旧会来源于捐赠，可能也包括来自OpenAI Global, LLC的捐赠，当然捐赠会控制在税前列支比例限制之内。若干年后OpenAI, Inc.会收到来自OpenAI Global, LLC的分红。不论是捐赠还是分红，OpenAI, Inc.收到的资金都会花出去，以确保其非营利组织的税务身份。
营利组织和非营利组织互相配合，一个负责赚钱，一个负责花钱，一个量入为出，一个量出为入，一个纳税一个不纳税，这就是OpenAI这个特殊架构下的税务筹划要点。

四、税务考虑应当靠后
这个架构是个创新，在税务方面看来效果不错。但是在其他方面，尤其是治理方面效果如何呢？《声明》中用大量篇幅解释了治理方面的考虑，其大意是AI这种关乎全人类安全的事情，交给私人机构去做很不让人放心，需要由公众来参与，因此治理上由非营利实体来掌控营利实体，而非营利实体全部由独立董事来掌控。OpenAI Global, LLC的股东们在OpenAI, Inc.都没有董事会席位，包括持股49%的微软也没有有派出董事。这似乎是说，OpenAI, Inc.最终由吃瓜群众说了算。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是，六人董事会中的两位董事，即前CEO Sam Altman和前总裁Greg Brockman 前脚离职或者被离职，后脚就加入了微软，接下来700名员工（占全部员工90%以上）为声援两人威胁要辞职并加入微软。可见微软在董事会和员工中影响力不小。如果再考虑到微软控制了OpenAI运算以及其商业化，微软的主导地位就很明显了。
OpenAI本来是微软主导的，但为了税务上的原因微软不惜淡化控制权，设置成了非营利公司和营利公司共存的架构。微软也知道这一架构存在隐患，并试图通过在商业合同等方面强化控制来防范风险。但是最近发生的混乱说明架构方面的缺陷是致命的，别的方面很可能弥补不了。可见税务筹划固然重要，但和控制权等问题比较起来，终究应当靠后。
（正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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