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解鲁南制药股权大棋（六）-一场争议两地诉讼

税智观察

坚持下去，就有希望。赵龙终于迎来了转机。鲁南管理层分化成了两派。

杰克法官将一派称为张贵民阵营，包括了董事长张贵民自己外加三位监事会成员；另一派则称为张则平阵营，包括副总经理张则平和负责财务的副总经理王步强等四人，这四人都是董事会成员。董事会成员共五人，除董事长张贵民之外的四人都在张则平阵营。这两派势同水火。2017年的3月7张贵民将四名董事全部解职，2017年的3月18日这四名董事以董事会的名义宣布以上决定无效并起诉到法院。临沂市兰山区人民法院支持了董事会的决定。

  

一、虎父无犬女
  
这个时候两个阵营都来拉拢赵龙。赵龙借机于3月8日提议召开鲁南公司董事会。魏女士则向鲁南发出声明说，赵龙及其母亲都不是安德森公司的股东。

张贵民指示一名律师联系到了赵龙，向她出示了2001年的股权代持协议，赵龙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代持协议。2017年4月，赵龙回到了中国。张贵民一方的律师联系到了赵龙，让她进了公司办公室，提供了多份账簿文件和屏幕记录，赵龙拍了照片。
  
张贵民阵营这时候没有拿赵龙当外人，大概是觉得有代持协议在手，不愁赵龙不合作。在张贵民阵营看来形势很明朗：赵龙如果合作仍可以稳拿安德森64%的股份，对抗则可能落个两手空空。万万没有想到，赵龙第二天就向张贵民的律师表示不再合作。这位律师大概会在心里感慨：虎父无犬女，西方的法律没有白学。大概也会意识到，这项争议放到西方的法律下，还真是胜负难料。

不久恒德和安德森向东加勒比法院提出了起诉。2017年8月21日，赵龙和恺伦BVI也在东加勒比法院发起了诉讼。就是本案的由来。


这番短暂的合作过程中，赵龙拿到了关键的证据。事后证明这一点太重要了。

  

二、临沂诉讼
  
两个阵营都从股权代持协议出发，对安德森发出指示，要求保持股权现状。
  
2017年的3月10日，鲁南向魏女士发出信函称，本公司原先委托安德森代持25.7%公司的股权，现在安德森未经本公司同意就该项股权与你公司签订了信托协议，损害了本公司的利益，因此要求你立即停止执行该项信托协议，本公司已委托律师随后采取法律行动。杰克法官判断，这封信来自张贵民阵营。
  
2017年3月21日鲁南公司向魏女士发出了另一封信函，称考虑到公司目前的混乱状态，以及安德森的股权归属尚处于争议之中，为了平等保护各方股东的权益以及公司的员工的权益，本公司要保持现有的股权结构，直到公司新任的董事长以及总经理掌握公司，恢复秩序，期间不得转让公司股权。杰克法官判断这一条指令来自于张则平阵营。

杰克法官说，两个阵营后来又和好了。鲁南在2019年12月5日向临沂法院提起了诉讼，要求安德森公司归还其股份。安德森没有做过多的辩护，也没有提供多的文件，也没有提到BVI正在进行的诉讼，只是要求对方按约定支付自己服务费。2020年4月3日，临沂法院作出判决，承认股权代持协议解除，安德森应按鲁南的要求交出股份。
  
此后安德森执行临沂法院判决，将鲁南、山东新时代以及山东生物技术的股权转给鲁南指定的两家香港公司。这两家香港公司都是张贵民控制的，一家叫Berpu，另一家叫Provision,都是2021年1月5日成立的公司。

大家都是法院，临沂法院的判决结果，加勒比东区法院也不能无视，总得给个说法。
  
杰克法官认为临沂法院被误导了。第一，安德森打了一个假官司，根本没有力争对争议股权的所有权，只是主张了服务费，是事先商量好了剧本吗？第二，我们加勒比这边的官司2017年都开始了，你们2019年打的那个官司中，根本没有提我们这边的诉讼，你这不是误导了我的山东同行吗？总之，那个判决不能认。
  
三、杰克法官的直觉
  
杰克法官眼中，这个案件本来很简单：魏女士作为赵氏信托的托人，本应依照信托文件的约定，遵照委托人赵志全明确的意愿，将安德森股权转让给赵龙，但是魏女士没有这么做，没有做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践踏契约精神的严重的违约行为。鲁南一方的辩解是：事出有因，安德森的资产中各项境内股权的归属存在争议。因此，案件的焦点就变成了这些股权是否原来归属于赵志全。这是个事实认定的问题，要讲证据。

在84页的判决书中，杰克法官花了近10页来讨论采信证据的原则。杰克法官说了不能以貌取人，而且证人说中文自己察言观色也不灵，然后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谁可信谁不可信。似乎说明了还是要相信直觉。杰克法官顺便对对鲁南一方部分证人的人品作了点评，并愤怒声讨了违反契约精神的行为。
  
杰克法官说：
  
我不认为王建平是一个诚实的证人，尽管他作为律师出色，但我很抱歉地说，他的证词和在本次庭审活动中的行为完全缺失诚信，我对他的证词不存在任何信任。他通过律师试图来拉拢赵龙的行为说明他认为赵龙是争议股权的受益所有人。

至于魏女士，也很可能知道以上我了解的所有的事实。她在操作所有的离岸公司设立，包括恺伦美国、恺伦BVI，安德森，喜德价值以及众志公司的设立，而且签署了很多关键的文件，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我发现事实上她知道赵志全的受益所有权及共身后赵龙女士的受益所有权，（但她也没有说实话，甚至都没有敢来出庭）。
  
我不接受王步强和张贵平提供的证据，说委托代持协议在2006年 10月11日的董事会讨论过并且得到董事会同意。董事会协议中并没有这类记录，而且2006年的股权转让协议中也没有相应内容来支持以上说法。另一位董事李冠忠的证词也不支持上述说法。
  
王步强说怀疑赵志全违背了代持协议，但是领导让保密就没有声张，还作证说看到赵氏信托的条文以后觉得不妥，却只能屈从于赵志全的意愿来行事。但是赵志全去世后你为什么还继续照他的意愿来行事？只能说明你认可赵龙是鲁南股权的受益所有人。
  
是啊，人走茶凉。凉一杯茶你要多长时间？这说不通啊！
  

四、代持关系过了保鲜期
  
鲁南一方拿出2001年那个股权代持协议说，争议中的外资股权本来就是我的，当年委托境外公司代持，白纸黑字写得很明白；后来代持方将股权转让给了安德森，但是在转让协议中明确规定，接受方安德森仍然享有原先的权利承担原来的义务，因此代持协议仍然有效，只是代持人变成了安德森；根据协议，我随时可以解除代持安排，2019年我已经解除代持了，这有临沂法院判决支持，现在这项股权由我的两家香港公司持有。
  
赵龙一方说，说来说去不就是这个代持协议吗？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代持协议是个临时安排，是替家父代持的，后来股权过户到家父控制的公司名下，代持协议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退出了历史舞台，代持关系已经不存在了。你还拿它来说事？
  
杰克法官的看法是，代持协议只能是一个临时安排，不可能延续到现在。理由之一是，如果长期有效，那就是鲁南制药给自己虚构了一个外方股东来享受外商投资企业税收优惠，明显违反中国税法。如果税局发现了，谁来承担责任？不可能全推给赵志全吧？如果这么做公司里一定有其他人会反对，因此鲁南制药不可能作出这种安排。
  
作为一个靠税务吃饭三十年的手艺人，对于这个说法我特别不认同。具体原因我就不说了。
  
杰克法官接着说，中国的《公司法》规定公司不能持有自己的股份，即使通过别人来代持自己的股份也是违法的。另外，鲁南当时规模并不大，外资股权代表的7,700万出资，如果是代持，就是虚假出资，在公司的资本中占比巨大，也是影响很恶劣的违法行为。此外，该项代持协议并不被其他股东以及公司员工所知晓，如果长期有效，是管理层欺骗股东，在账上列为资本是做假账，都是违法...。总之，违反这么多法律的事情，我不相信鲁南制药会做得出来。因此，我相信代持协议只能是临时的。
  
凡是推断，归根结底都是世界观的体现。让只有国际象棋世界观的杰克法官去推断围棋棋手的用意，我认为这是赶鸭子上架。
  

五、杰克法官的判决
  
杰克法官的世界观和朴素的阶级感情，决定了其判决结果。
  
杰克法官说，综合了各种证据总体分析了事件的原委之后，我觉得很可能赵志全付钱向恺伦美国买下了厚普和贝特的股权。当鲁南以厚普和贝特分红的方式向恺伦美国还清贷款之后，赵志权已经实际上是以上鲁南股权的最终受益所有权，以及恺伦美国当时所持有的其他股权的受益所有权。这些权利在后续恺伦美国将所有股权转移到安德森之后他依然拥有。山东新时代和山东生物技术的股权也与此同理。
  
此外，通过转让以及新发股份的方式将安德森股权转让给嘉德价值以及众志是严重违背信托的行为。买方王建平，魏女士以及张贵民明知道赵氏信托存在，还来接受这项股权，是知情的买方，因此转让无效，应当将股权返还给恺伦BVI。
  


东加勒比法院判决出台，本案可以暂告一段落，但是绝非尘埃落定。本案不仅涉及BVI法律，还涉及中国香港以及中国内地的法律。尤其是这个判决在中国内地是否有效？如何执行？尚未可知。
  
现在我们回顾一下全局。这一局大棋历经三十余年，分为创富、守富、传承三个章节，横跨境内和境外，历经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实现了股权出境（1994年）。第二阶段实现了股权代持（2001年），第三阶段解决了代持过程中往来账问题（2006年），并实现了代持还原。第四阶段设立了家族信托（2011年）。此后经过两地诉讼（2017年和2019年），股权最终传承到了继承人手中（2021年）。前半段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创始人离世之后则波涛汹涌，形势变幻莫测。在一个急剧变动的世界，继承人面临的世界可能大大超出创业者当初的认知。创业者如何防范各种变故，确保平稳传承？要先从提升自己的认知做起。

（全文结束）
  
关于作者：Patrick Zhao,专注国际税务30年，曾任职税局、“四大”和外企，现专职从事国际税务咨询，服务过近百家知名客户，著有《“走出去”企业税务指南》。可通过以下图片中的信息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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