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在田野

夏微凉

奔跑在田野

天刚蒙蒙亮。

“喔——喔”的鸡鸣把梦唤醒。袅袅的炊烟不知从哪家升起，慢慢与天际融为一色。

妈妈走在前面。我提着鞋，光着脚跟着。空气中还有一丝凉意，我禁不住瑟缩了一下，心里却想着路边酸枣树上绿幽幽的酸枣。“啥时才能成熟啊！”我默默盼望着。

来到田边。秧苗长得正旺，晨风拂过，扑簌簌地扭着细腰。水面偶尔有几只小虫掠过，惊起淡淡的波澜。

我挽起裤脚，便腆着脚向水探去。先是脚尖，“啊，好凉！”

妈妈什么也没说，一脚踏下，便弯腰开始拔秧了。

我“扑通”一脚踩在田里，气泡“咕噜咕噜”起劲地往上冒。“真好玩！”一时兴起，把脚趾头使劲地往泥土里钻，像极了一条受惊的蚯蚓在寻着它地里的家。

“快点拔！”看到我磨蹭的样子，妈妈有点不耐烦了。我悻悻地向秧苗走去，弯下腰，便装模作样用力地开始拔，一时间竟“大汗淋漓”。

过了不久，突然感觉脚肚子上痒痒的，定睛一看，两只黑色的水蛭正贪婪地吸在我脚上。

我想把这些可恶的吸血鬼甩下去，却是徒劳。于是用手抓，那软软的触感让我头皮发麻，更何况它们还在我手中拼命挣扎。

片刻后，另一只脚又缠上了几只。我终于害怕了，大叫“妈，好多吸血鬼，我不拔了！”一边呼着，一边往田埂走去。

妈妈出奇没有骂我，我便坐在一旁的草地上，静静地看着妈妈拔。

不远处的老牛正悠然地啃着草。隐隐地，“馒头，山东馒头”的吆喝声回荡在田野上。我的肚子“咕咕”地反抗，心里却在想：“都怪这该死的吸血鬼，害我妈妈这么累！”

百米开外是小溪，踩着一脚泥的我迫不及待来到溪边洗脚。

清澈的溪水淙淙而流，奇形怪状的鹅卵石争先恐后地沐浴在河床上。岸边的茅草荆棘竟相向水面探出头。

水不深，刚没过脚踝。我洗着脚，任溪水静静地从我的指尖，脚尖流过，一种轻轻的，柔柔的，富有生命力的感觉油然而上。我情不自禁地掬了一捧水，抿了一口，“嗯，清甜。”我心满意足。

“走咯！”妈妈的声音从田边传来。

“哦，马上！”我应了一声，便快乐地像只小鸟，蹦蹦哒哒的向妈妈跑去。清风在耳边呢喃，带着青草淡淡的涩味。

看着妈妈把秧苗装好，我选了其中最小的一把，不等妈妈，便向前跑去。脚下是纯粹的土路。左边是矮山，右边是成片的农田。太阳渐渐升起，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潮湿水汽。路边的小草正放肆地生长。我提着秧苗走得很兴奋，妈妈在后面奋力追赶。

有些路段被田里漫出的水淹了，也有些被山上汨汨而下的山泉水所阻隔，自成沟壑。我却偏爱这样的小路。光着脚丫，“啪”地踩下，糯糯的泥土便从脚趾间滑溜出来，带着一丝丝柔软和冰凉。妈妈便扯着嗓子喊：“怎么走路的！”我却咯咯地笑，抬脚又是“啪”的一下，溅起一个泥泞的童年。

其实，走田埂路正如走这人生路。

田埂路那么细长、弯曲。初时，你走在上面，自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是，你慢慢发现，这样走好慢啊！何时才是个头？于是，你开始加快速度。哦？依然可以，看，我走得多平稳，我还能跳上一跳！

然后，你开始奔跑，你陶醉在田野的芬芳里。慢慢地，你忘了脚下的田埂路，忘了手中的小秧苗。突然，你一脚踩空，一个趔趄，便栽倒在田里。可惜此时悔之晚矣。想必，乐极生悲说的也是这个理。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你很小心，一直很小心看着路。每一步都很慢，但是有时却发现一步踩下，路却松了？结局不言而喻。于是，又明白，尽管小心，也可能走眼。路，也可能是虚的。一步错，步步错。

还有人呢，会在田埂上种上大豆，幻想着收获的喜悦。不多久，那齐腰高的大豆便能在风中摇曳了。此时走上去，蓦地，你发现居然看不见路了，你甚至无法在田埂上迈出哪怕一步。放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正摇曳生姿，繁华正茂。但脚下却又如此苍茫，这样生疏了。

转眼已是收获的季节。

我最害怕的事就是割稻子。锋利枯槁的稻叶总把我的手臂割得伤痕累累，再加上毒辣辣的太阳，稻谷中的灰尘，浑身便觉得火辣辣的，不是滋味。

反而怀念那泡在水中种稻子的日子了。金色的稻浪在太阳下起舞，奢侈的风断断续续偷着掠过田野，想到还有大片稻子等待着我，心中竟是一片惆怅。

在更小的时候，帮外公收稻子时，却是另一番感觉。那时，太阳好像不那么烈，稻叶也很温柔。外公奋力地踩着打谷机，“唔——唔”的打谷机声咆哮不休，外婆“嗦——嗦”地割稻子，放成一个又一个小堆。我猛地抱起一小堆，冲向打谷机，塞给外公，又猛地冲向下一堆……好像永远不知道疲倦。

犹记得外公常对我说：“你还记得吗？你九岁那年，抱起稻谷来，都不知道累！我倒是差点被你累死了！”现在想来，竟然犹有一种浓浓的骄傲感，挥之不去。

“当你觉得累，觉得热，便大喊一声‘哦喂——’，风便来了。”妈妈这样说，外婆也这样说。

“哦喂——”风果然来了。

“哦喂——”在风中，像少年一样飞驰，奔跑在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