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不知何处去
http://file.tax100.com/o/202111/21/889_1637435417190.jpg?width=900&size=38667《人面不知何处去》
《全唐诗》里收录崔护6首诗,都是好诗,但以《题都城南庄》最为出名,流传最广。诗云: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个人感觉,许多好诗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平白如话。一千多年前的诗,放到现在,不用任何注解,我们都能读懂,比如“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短短20个字,同样的平白如话,用白描的手法,把一个女子的相思哀怨之情刻画得如此形象:你说你爱我,你也思念我,你也流泪,那好吧,我们都把眼泪滴进池里,到了时候,看看哪个池里的莲花死了。白描的手法,独特的构思,精确的角度,成就了这首诗。(而反观现在的一些新诗,写得像天书一样,不知所云。)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也同样用白描的手法,也是选择了一个很妙的切入点,“寻春艳遇”和“重寻不遇”,硬是把叙事诗写成了抒情诗。
关于这首诗,还有一个美丽的故事。孟棨《本事诗》里记载,崔护年轻时到都城长安参加科考,清明时节,独自去郊外踏青,口渴时偶遇一户庄园,便前去讨水喝。庄园里花木扶疏、桃柯掩映,一派美妙的春光。门开了,一位美丽的少女“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目注者久之”。这就是崔护的寻春艳遇,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开门的是一位绝色女子,因为从“人面桃花相映红”一句可以推理出,能与桃花相映的,必是美丽动人的,而一个“红”字,则把这种相映的气氛和景象渲染得更加到位。我们还可以再推理出,风韵袭人的少女必是凝睇含笑、脉脉含情的,两人虽未通言语,但却目注神驰、情摇意夺,这动人的一幕真是不可言传。第二年,同样是在桃花盛开的时节,崔护突然想起了那位少女,就匆匆赶到那座庄园。院落围墙、院门和原来一样,但门上加了锁。“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少女不见了,只有桃花依旧在春风中盛开怒放。“依旧”两字,道出人生的多少无奈和怅惘!世间许多美好的事物,只有在失去时才突然感到它的珍贵。其实,偶然的、不经意间遇到某种美好的事物,是一种缘分,当自己刻意去追求时,却再也不可复得。
“本事”是真是假,无从考证。“本事”与诗的内容高度吻合,而且近乎“完美”,却又让人心生忐忑。后人根据“本事”编了一个剧《人面桃花》,对“本事”作了充分的发挥,使这首诗流传更为广泛。毫无疑问,这是一首好诗。窃以为,“人面不知何处去”这句很关键,是整首诗的“诗眼”,有了这个转折,才把“寻春艳遇”和“重寻不遇”联结起来,也才让后面的“桃花依旧笑春风”这种人生感慨落地生根。
从美学上看,“人面不知何处去”可以理解为主体的隐匿,这种隐匿给人带来空旷的、深远的、怅惘的美,从而产生无限的联想。
此处的主体隐匿并非没有主体,只是让你暂时看不到,其实主体的影子还在的,即所谓眼里无而心中有。许多艺术门类的创作也常常借用这种手法,比如歌曲中的间奏、国画中的留白、书法笔划中的灰白等等。小说创作自然地也使用这种手法。在小说的某个局部,作者似乎打瞌睡开小差,笔锋漫不经心地荡开,离开了主体,像是顾左右而言他,实则有意为之,恰到好处。汪曾祺的《珠子灯》是一篇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的短小说,其故事很简单,基本没有什么情节,有人甚至把它归入无情节小说一类。大家闺秀孙淑芸嫁给进步青年王常生,婚后琴瑟和谐,但好景不长,王常生病死,孙淑芸独守空房十年,最后死去。但汪曾祺的主要笔墨并不用在这里,而是用在珠子灯上面。小说的开篇是这样写的:这里的风俗,有钱人家的小姐出嫁的第二年,娘家要送灯。送灯的用意是祈求多子。接着,写热闹的送灯场面。再接下来,用很大的篇幅介绍各种灯以及挂灯的氛围。小说到这里用了500多字,整篇小说不到1500个字,也就是说,用去了三分之一多。写到正题,只是淡淡的一句,孙家的大小姐孙淑芸嫁给了王家的二少爷王常生。她屋里就挂了这样六盏灯。不过这六盏灯只点过一次。随后几段文字,简单介绍婚后美满生活,以及王常生去世后孙淑芸独守空房的悲痛。最耐人寻味的是小说的结尾:
她死了。
她的房门锁了起来。
从锁着的房间里,时常还听见散线的玻璃珠子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最妙的是“时常还听见散线的玻璃珠子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人走了,滴滴答答的声音穿过时空,一声声敲打在人的心灵深处。这是在暗示封建贞操观念的零落,还是诉说绵绵的思念、无尽的苦痛?
人文类照片一般以人为主体,但也不是绝对的。在以下三幅照片中,我隐去人,留下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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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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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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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厝柿香》
《辉映》的主体是飘扬的五星红旗,背景是村庄,意为红柿子与红旗相互辉映。村庄是人生活的地方,红旗是人的意志表现。《古厝柿香》同样不见人,但是古大厝里晾晒着的几件衣服,以及挂着的那一盏红灯笼,这些都是人的影子。《因果》的主体是一株花,花下有果,背景的匾额上写着“藏经阁”三个字。花与果是因果关系,念经修行与成佛也是因果关系。藏经阁里肯定有人的影子。所以说,这三幅照片的创作手法与“人面不知何处去”是一样的。
作者:南安税务 杜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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