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一号桌（二）

姜新录

小说‖一号桌（二）

要说这服务中心主任的工作作风还真是雷厉风行。第二天一早，当我们跨进餐厅门口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整个餐厅焕然一新，灯火通明，屋子四周窗明几净，幔帘飘荡，几十张餐桌排列整齐，纤尘不染。对面墙上横排悬挂着一幅十几米长的红色金字条幅，上书“XX系统厨艺展示大赛”，另外三面墙中间张贴着“单位是我家，管理靠大家、节约粮食光荣，浪费粮食可耻”等系列宣传画。厨师们都换上了崭新的工作服和白色帽子，就连那个女服务员也似乎描了眉毛，涂了嘴唇，扑了粉黛的脸上笑意盎然。这顿早餐吃得让人耳目一新，如沐春风。人们啧啧称奇，笑语盈盈，欢乐祥和的气氛充满了整个餐厅。
全办公楼的工作人员都在弥漫着诱人香味和彭彭啪啪的炸菜剁肉氛围中度过了心猿意马的上午。未及上午十一点半，许多人已经耐不住好奇和性子涌向餐厅。通往餐厅的楼道上人来人往，热闹嘈杂，不时有高高的白帽子穿梭其间，混杂着油烟的菜香味儿扑面而来。餐厅门口对面的小会议室被临时改成了“厨王争霸”擂台，四个基层单位的厨师使出浑身解数，拿出看家本领忙着煎炒烹炸。灶上的火苗呼呼作响，洁净的水槽哗哗流淌。一位年轻的大厨嘴角叼着香烟指挥若定、气定神闲，小厨肩上搭着毛巾汗流浃背、手忙脚乱。一分部的拿手菜主打郑州特色：鲤鱼广肚烧焖子，烩面锅贴胡辣汤；二分部的拿手菜主打开封特色：灌汤包子桶子鸡，五香兔肉黄焖鱼；三分部的拿手菜主打信阳特色：板栗鹅块闷罐肉，鱼头腊肉煎豆腐；四分部的拿手菜主打小吃系列：焦盖烧饼烩羊肉，橡子凉粉炒虾尾。盛菜的盘子竖成一溜，横成一排，会议桌上摆的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琳琅满目，色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临时从附近饭店请来的几位服务小姐正来来往往，动作麻利地将做好的饭菜摆放到餐厅的桌子上，红裙轻摆，朱唇微黛，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正当中午十二点钟声敲响，电视里午间新闻开始播放的时候，餐厅内每张桌子上已经菜品上齐，杯盘有序，热气蒸腾，绿肥红瘦，我们的饕餮盛宴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大伙儿三五成群，围着桌子或坐或站，或说笑或发呆，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着领导们的出现。
十二点十分左右，主要领导在众人簇拥下走出电梯，其他领导紧随其后，鱼贯而出，径直走进擂台赛现场开始观摩。平时严肃矜持的他满面春风，微笑着与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厨师们打着招呼，点头示意。可能是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红红火火的热闹场面的缘故吧，主要领导心情舒畅，兴致高涨，不时指着盘中的菜品与身边的主管领导相谈甚欢，频频点头称赞。就在一行人快要跨出屋门进入餐厅的时候，主要领导突然在桌头一只盛着黄河大鲤鱼的盘子前停了下来。只见那盘子前面摆放着用两种萝卜雕刻而成的红船和白帆装饰品，那条被炸得焦黄的大鲤鱼腹部张开，支撑着整个身子趴在盘子里，头部高昂，尾巴翘起，背鳍直立，胸鳍微张，浓郁的汤汁从鱼背上簌簌流淌到盘底，一缕炊烟从鱼嘴里徐徐吐出，慢慢升起。真是栩栩如生，如果不仔细观察，还真的以为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正在滔滔黄河中自由自在地游荡。“过去吃的鱼都是平躺在盘子里的，吃完一面正过来再吃另一面，趴在盘子里的鲤鱼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有什么寓意吗？”领导顿时来了兴致，一边仔细欣赏着这道招牌菜，一边饶有兴趣地问道。一直紧跟在领导身后的大厨赶紧扔掉烟头，凑到桌前对领导解释说：“这道菜的主要寓意就是祝各位领导工作生活年年有余，一帆风顺！期待领导们慢慢品尝，多提宝贵意见。”一句话惹得在场的领导们鼓掌大笑，主要领导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大厨双手在洁白的衣服上擦了又擦，局促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领导伸出的右手。“我们共产党人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相信这么多的说道，不过你还真是个人才，你的心意我们领啦。”主要领导轻轻地握了一下大厨的手说。一行人顿时开怀大笑。一直在前面寻找最佳角度的摄影人员不失时机地举起了相机，拍下了这组令人难忘的温馨和谐的场面。文字人员也赶紧掏出小本子记下了领导的讲话精神和要点。
饥肠辘辘的职工们有些不太耐烦，馋嘴的女孩儿们早就偷偷地尝了几口桃酥点心。待到领导们走进餐厅，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算是表达了同志们焦急的心情。在服务中心主任的引导下，主要领导走到一号桌主位前坐下，其他领导按照行政职位排序分左右依次坐定。分管领导缓缓地站起来大声宣布：“系统厨艺展示已经鸣锣开赛，请党组书记、我们的班长讲话，大家欢迎！”又是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一看眼前这种情形，主要领导并没有站起来，只是抬抬屁股对主管领导说：“同志们都饿了，我就不再讲了，你就代表党组说几句吧。”主管领导显然没有料到还有这一手，虽然没有事前准备，但在职场的风风雨雨中混了几十年，什么样场面上的事情没有经历过，临场发挥讲几句话还不是什么难事儿。他有些尴尬地笑笑，端起面前那杯好想你牌儿红枣汁说：“遵照领导指示，那我就简短地说几句。”他清清嗓子说道：“第一，感谢我们的班长站位高远，指出了我们后勤管理工作存在的主要问题实质，提出了我们今后努力改进的方向和措施，我们今后将不遗余力落实好领导的指示和要求，做好餐厅整顿提高工作；第二，感谢各位班子成员们长期以来对后勤保障工作的理解和支持。业务一线是第一生产力，我想说的是后勤保障也是生产力。没有后勤保障部门几十号人没日没夜的辛苦操劳，业务一线的同志们就得饿着肚子干工作，这样还怎么提高工作积极性，还怎么创新发展，还怎么贯彻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第三，干了半辈子后勤保障工作，我的感觉是‘餐厅是个筐，什么腌臜都往里面装’，看望上级需要买礼品，协调工作需要招待费，节假日需要给职工办福利，单位集体活动需要发奖品，这些支出哪一样不是最终都摊到了食堂餐费里啦？现在各级审计监督部门对费用支出要求严，标准高，一套后勤账目翻来覆去地检查，稍有差错就被叫去写材料、说清楚，可饭不是我吃的、礼不是我送的、奖品也不是我得的，我上哪儿能去说清楚啊！可说不清楚就得受处分，我们的工作也难呐！”说到动情处，主管领导摘下眼镜，扯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分管领导重新端起那杯红枣汁，接着说：“当然，我们的工作也存在很多不足，希望领导和同志们及时给我们指出来，以便于我们尽快改正。”话未讲完，只听到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声音喊道：“领导，我的问题是我们肚子饿了，再唠一会儿黄花菜都凉了。”一句话引得整个餐厅哄堂大笑，有人禁不住用筷子敲起碗碟来。分管领导瞪了那个发言的小伙子一眼，高高举起杯子说：“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感情深不深，看谁一口闷，开吃！”
整个餐厅顿时响起一片锅碗瓢勺交响曲，除了一号桌上领导们彬彬有礼，按部就班外，其它桌上的就餐人员如同饿狼扑食一般叮叮当当，叽叽喳喳，或坐或站，或盛或倒，吃相难看，斯文扫地，连吃带拿，风卷残云，不到一刻钟便只剩下满桌子的残羹剩菜和稀汤寡水了。看到刚才还闹哄哄，乱糟糟的餐厅现在变得成了杯盘狼藉，冷冷清清，主要领导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快，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事与愿违，这般如此了。只是只要他坐在主位上没动弹，其他班子成员都不会擅自离开座位，只要他还没有放下筷子，其他领导也就只会抿茶吃菜，只要他说一句笑话，不管好不好笑，众人都会随声附和。想到这里，他心里还是产生一丝慰藉。看到大伙儿有些心不在焉，主要领导也只好端起茶杯，站起来对着众人说：“今天这种工作方式很新颖，也深受广大职工欢迎，请办公室好好总结一下，也请服务中心做好后续工作。”说罢他啜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其他领导也端起面前的红枣汁喝了一小口准备离席，午餐会至此草草结束。只是，直到面前的红烧黄河大鲤鱼嘴里的热气吐完，主要领导最终也没有动一下那双瞪着他的鱼眼睛。一行人陆续走出餐厅，看到那位年轻的大厨领着厨师们还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主要领导瞬间有些感动，他又立即恢复了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微抬胳膊与他们打着招呼，说声辛苦便快步走向电梯间，只剩下大厨兀自矗立在在楼道里，还有那僵硬的笑容和半伸出去双手。
第二天，机关办公内网发布了一条题目为《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举措深入践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重要信息，配图是满面春风的主要领导与带着高帽子的大厨亲切握手的画面。该条消息随后又分别在市级晚报和系统上级的内网中进行了转发并引起了巨大反响。有几个兄弟地市的主管领导带队前来交流学习，一时间门庭若市，宾客盈门，又是开座谈会，又是现场观摩，把本就肥头大耳、身体虚弱的餐厅管理组组长老胡折腾进了医院。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没有了当家人的餐厅难免会出些意想不到的幺蛾子。为了不影响单位形象，经过主管领导紧急提议，报经主要领导同意，那位大厨被从偏远的县城紧急抽调到市级机关担任了餐厅管理部门负责人。只是大伙儿不知道的是在分管领导事前一番电话点拨后，县城分部的负责人心领神会，反正又不会占用本单位人事指标，临走前顺水推舟将大厨提升为副主任科员职务，半年过后，那位年轻的大厨被任命为副科级实际职务。
半个月后，经过周密筹备的机关半年度民主生活会顺利召开。主要领导在代表党组的报告中着重汇报了加强机关后勤保障工作、特别是机关餐厅整顿提高的工作措施及成效，受到了上级与会领导的高度赞扬。在批评与自我批评环节，主要领导对自己工作中关心职工生活不够的问题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批评，还对分管领导提出了不能有船到码头车到站的思想，要牢记宗旨，坚守岗位，继续加强提高餐厅工作质效的批评意见。分管领导表示虚心接受，并在批评环节向主要领导提出了要多关心支持后勤保障工作的批评意见。上级与会领导在总结讲话中评论说，这是一次求真务实，团结胜利的大会。同志们检视问题认真深刻，相互批评触及灵魂，工作态度开诚布公，整改措施明确具体。会议开得很成功，取得了预期成效，达到了团结和谐，努力开创工作新局面的会议目标。
主要领导依然很忙，从此以后几乎再没有到餐厅吃过午饭。其他领导也是来去匆匆，一号桌就时常空着。半年后，主要领导因勇于开拓进取、政绩突出上调到省级部门任职，分管领导因到龄办理了退居二线的手续，服务中心主任被提拔为分管后勤保障工作的领导。只是餐厅整顿提高的事情便再也没有人过问，拥挤的餐厅又恢复了原来那种乱糟糟、闹哄哄的局面。
周五下午的机关大楼内一片安静。职工们有去接孩子放学的，有去参加集体活动打球健身的，有趁周末外出长途旅行提前出发的，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年轻人紧闭着房门在电脑上玩着游戏。四点钟是两任分管领导约定交接工作的时间。正当新任领导夹着本子走近老领导房门的时候，他从虚掩的门缝中看到了那个曾经的大厨也就是现在的餐厅管理主任正弯着腰为老领导整理着杂乱无章的东西。待正要敲门进去，就听到老领导叹口气对大厨小声说道：“你的调动和升迁是我退二线之前办理的最成功的事情了，也算是我对你姐姐有个交代，以后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走了...”“哦...”新任领导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怔怔地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该走进去还是该退出来...
（未完待续……）
寂静夜雨声于郑州
2023年2月25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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