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新录 发表于 2022-10-18 18:00:08

美文欣赏‖怨春不语

图片来源:江户小歪


谁让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又知道双水村以外还有个大世界?
——摘记《平凡的世界》

怨春不语
作者:张旭杰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南宋词人中,更喜欢辛弃疾,甚至超过陆放翁,虽然也喜欢李清照,但更喜欢稼轩的热血和豪迈,东坡先生让士大夫走进了词的世界,辛弃疾则让英雄走进了词的世界。稼轩词中,最喜欢《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这首词借暮春衰残之景,融身世之悲和家国之痛于一炉,表达了辛弃疾闲寂不遇的愁郁和报国无门的哀怨无奈,抒发了辛弃疾壮志难酬的悲愤和对家国命运的关切。
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有其必然性的因素,有时候,也有其偶然性的因素,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百姓,在人生发展的进程中,除去自身的努力之外,有一些不可预料的随机因素有时候也会影响其行进的方向,而当转折来临之时,能把握住机会的人,就会成为人类历史长河和茫茫人海中闪耀的明星。而南归之后的辛弃疾,一直在等待朝廷北伐的召唤,却终其一生,壮志难酬,南宋朝廷的执政者没有给过他一次机会,而收复国土,恢复河山的梦想只能寄托于山水之间,诗词歌赋当中。
“前不见故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唯独怆然而涕下”,唐朝诗人陈子昂在登幽州台时表达了生不逢时的感慨和孤寂落寞的心绪,“蓦然回首,哪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文韬武略的辛弃疾一生何尝不是如此。
遍观辛弃疾的一生,22岁南归之后,除去对当权者的无奈,就是对报国无门的苦闷。从22岁到68岁去世,大部分时间里,这位大英雄只能以饮酒填词来消磨时光,“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辽阔壮观、报国杀敌的出兵场景是梦里的事,宝剑仅仅只能是无所事事的闲人酒醉后挑灯抚看而已,“稻花香里说丰年”,过着农耕生活的辛弃疾只能感伤时光的流逝,“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鹄”,怅然无奈,怅然无奈!
1207年,辛弃疾因病去世,临终时口中大喊:“杀贼!杀贼!”
电影《隐入尘烟》中马有铁的台词:“对镰刀,麦子它能说个啥;对啄它的麻雀,麦子它能说个啥;对磨,麦子它能说个啥;被当成种子,麦子它能说个啥。”辛弃疾面对南宋朝廷当权者的不思进取和昏聩无能,作为臣子的他能说个啥?
辛弃疾出生时北宋已灭亡十二年,他的家乡属于金人的沦陷区,从小耳濡目染祖辈及北宋仁人志士的抗金思想,21岁时,他已经组织了两千多人的抗金义勇军,当时同乡耿京同样高举抗金大旗,声势浩大,在朋友义端的举荐下,辛弃疾率众投奔了耿京。
令狐冲的“独孤九剑”和张翼德的“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囊中取物”,那是小说演义中的事,但此等霸气无比的传奇故事却真实的发生在辛弃疾身上。1162年,耿京决定率众南归,派辛弃疾先行,辛弃疾带着朝廷授予的印信在返回的路上,却得知耿京已被义军将领张安国暗杀,辛弃疾大怒,仅率领五十轻骑,冲进了五万之众的金营,当时,张安国正与金将喝酒庆贺,辛弃疾突然飞驰而来,生生将张安国从金将的酒桌上生擒,然后全身而退,张安国被押到开封斩首示众。举荐辛弃疾的义端和尚盗印投敌,辛弃疾一路急追,三天后带回了义端的首级。年轻时的辛弃疾机智果敢,勇猛无比的高超武艺堪比“西凉锦马超,常山赵子龙”。
“天下英雄谁敌手?”辛弃疾不但武艺超群,而且是将帅之才,1180年,辛弃疾在湖南安抚使任上,奉命白手起家创建了一支2500人的“湖南飞虎军”。经过他的精心训练后,“湖南飞虎军”军纪严明,成为南宋地方武装中最著名的一支劲旅。《宋史》对这支军队的评价是:雄震一方,为江上诸军之冠。辛弃疾的才华还不仅如此,他还具有军事家的战略眼光,面对南宋屡次北伐失败,他提出了一套战略:以川蜀、荆襄、淮西三路佯攻金军,然后他率领三万人渡江奇袭山东,按照当时的实际情况,金国内部起义不断,加上南宋每次出击走的都是陕西和河南,因此,金人绝对不会想到他们会在山东登陆。赋闲在家的辛弃疾也曾热情洋溢的写下《九议》《应问》《美芹十论》等“平戎策”上报朝廷,可是,苟且偷安,一心求和的南宋小朝廷是不会采纳他的战略计划和“平戎策”的。
两宋是一个让国人爱恨交加的朝代,一方面,国人至今津津乐道的两宋为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是中国历史上商品经济、文化教育、科学创新高度繁荣的时代,四大发明中的指南针、印刷术和火药都开发和熟练运用于北宋,正如现代史学家陈寅恪先生所评价:“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的确,不论是商品经济,还是文化教育、海外贸易、工艺技术等各个领域,两宋都有一切理由统统可以把当时世界上其他国家视为蛮夷。然而另一方面从北宋建国到南宋灭亡,对外不是岁银就是求和,其军事羸弱一直被国人所诟病。
事实果真如此吗?事实上,两宋的军事实力在当时来说,绝对不弱,甚至可以说综合实力世界第一。当时两宋兵制上实行的募兵制,募兵制是十分先进的,直到现在,好多发达国家,依然采用的是募兵制;兵力上,宋仁宗时期军队规模达到了一百二十多万,是当时世界上兵力人数最多的国家;军费上,两宋的军费开支达到了国家总收入的十分之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名”的大儒张载也说“养兵之费,在天下十居其八”;武器装备上,北宋在全球首先发明火药武器,中国乃至世界上第一部热兵器制作的书籍《武经总要》就诞生于宋朝,将士的装备从近战到远战、从冷兵器到热兵器,一应俱全;实战经验上,两宋军队的实战经验非常丰富,据史书记载,宋辽之间大的战争大概有十五次,宋和西夏之间大的战争五次,两宋与金共存一百多年,大小战争无数,还有,史书有记载的农民起义433次;军队战斗力上,宋和辽之间在大的战争上胜负各半,宋和西夏数年的争斗宋获得了最终胜利,南宋和金长期军事对峙,打的南宋统治者如惊弓之鸟,但愣是把南宋军队没有任何办法,要不是《绍兴和议》,估计岳武穆就直捣黄龙府了,蒙元军队当时横扫欧洲,统治如今的俄罗斯两百多年,但号称几十万人马的蒙元军队围攻南宋的钓鱼城,36年始终无法攻克,而且攻城期间蒙古大汗蒙哥阵亡于钓鱼城下(据有些史学家研究,钓鱼城之战改变了欧洲历史)。
一般来说,内因是事物的发展的根本原因,外因是事物发展的第二条件,对事物的发展起延缓或者加速作用。从两宋的政治形态等方面讲,两宋的“羸弱”因素有许许多多,但主要因素是人——两宋的统治者、两宋统治者的治国方针和治国理念。
从北宋建立到南宋灭亡,两宋帝王都是以“重文治,轻武功”为主要治国方针,两宋三百多年,一直延续对文臣和武将的双重标准,两宋是文官的天堂,而武将的地位在朝堂之上却非常低下。开国功臣官至枢密使的大将曹彬如果在街上,看到文官的马车到了,无论对方什么品级都会选择避让,同样做过枢密使的北宋第一猛将狄青,曾和韩琦一同在定州做官,一次,狄青替老部下焦用求情,韩琦却当面将焦用给斩了,狄青竟然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腿不停打颤,一直等到有人对他说:“狄总管站了很久了”狄青才敢回去;南宋“中兴四将”之首的岳飞,官至少保、枢密副使、封为武昌郡开国公,赵构秦桧说杀就杀,韩世忠替其求情,秦桧质问韩世忠:“难道没有吗?”(莫须有),唬得韩世忠辞官归隐。两宋的文官看不起武官是普遍现象,主审岳飞案件的主审官何铸辞职不干的时候说:“我岂为区区一岳飞请命,只是强敌未灭,无故戮一大将,失士卒之心,非社稷之长计”。金国皇帝完颜亮统帅大军兵临长江,宋在长江南岸的守军只有几千人,中书舍人虞允文眼见宋军的防线即将崩溃,他立刻拉住负责指挥宋军的将领说:“仗打赢了,你就是我干儿子!”按道理来说这应该是最大的侮辱,而且当时虞允文的官位要比这位将领低,但是这位武将没有生气反而非常高兴,开始玩命的向金军反攻,两宋武将地位沦落到这个地步,对于一个王朝来说是最大的不幸。
两宋不缺明主,但缺像汉武帝一样的雄主,两宋没有出现过有伟大战略眼光的帝王,从北宋建立到南宋灭亡,一直实行崇文抑武的治国理念,重内轻外的发展路线,国家战略基本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小富即安,外交上能用钱解决的事全部用钱解决,对外战争打赢了议和,打输了祈和。开国皇帝赵匡胤曾经设立“封桩库”,想着用钱币赎回燕云十六州;亲历过数次战争的太宗赵光义,大军出征前他坐在金銮殿提前布好阵法,让前线的大将按照他布置好的阵法去打仗;金人第一次南侵后退军,宋钦宗派人在黄河边上树立大旗,严令军队:不得绕过大旗追赶金军,违令者斩。两宋三百多年,除了太祖太宗有一点进取之心之外,其他帝王基本都是抱缺守残的思想,辽、金、西夏、蒙元等周边少数民族政权时时虎视眈眈,而两宋的帝王却以高度的现实主义政治为抓手,打着“化干戈为玉帛”的旗号,沉溺于书法绘画、诗词歌赋的世界,醉生梦死,过着歌舞升平的日子。这样一来,两宋虽有名将李继隆、曹彬、杨业、狄青、种世道、宗泽、岳飞、韩世忠、曲端、吴阶、吴麟、孟珙、王坚等人,但却没有可用之主,导致了从“雍熙北伐”到“崖山海战”,从“澶渊之盟”到“靖康之耻”,两宋同辽、金、西夏、蒙古等少数民族政权的战争永远都是洗刷不尽的耻辱。
1162年辛弃疾南归的时候宋高宗赵构已在位36年,暮气沉沉,当然,年轻时的赵构也强不到那里去。赵构刚被拥立为帝的那会儿,金人即大兵压境,完颜宗弼实施了“搜山检海”斩首行动,对赵构穷追猛打,逼得赵构东躲西藏,四处逃窜,最后乘船入海,在海上颠破流离了四个多月,才摆脱金人的围追堵截。从此赵构患上了“恐金症”,在位期间推行了及其屈辱的外交政策,其屈辱程度远远胜过他的烈祖烈宗。赵构在对外政策上不要说金人,就是面对挖了自己祖坟的金人儿皇帝刘豫,他也毕恭毕敬,岳飞率领大军出征,再三叮咛岳飞把原有的底盘收复就行了,千万不要踏进北齐一步,如若不然,即使打胜了,也要处罚(...追奔之际,慎无出李横所守旧界,却致引惹,有误大计,虽立奇功,必加尔罚),甚至连在宋辖境内的伪齐官员家属都要安抚厚待,唯恐得罪刘豫,尤其是任用秦桧为宰相的近二十年中,君臣坑壑一气,对金是输金送币、俯首称臣,金人提出“必杀飞始可和”,也乖乖听话,自毁长城,屈辱到了极点。
南归后辛弃疾第一次见到赵构,得到了赵构的连声夸赞,南宋洪迈《稼轩记》中记载:圣天子一见三叹息。辛弃疾也以为自己可以大展宏图,一血国耻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南宋朝廷偏安一隅,当权者一个个怯懦畏缩,苟且偷生,偶尔说说北伐的事,还是处于国内舆论压力,做做样子罢了。即使在采石大战中大败金主完颜亮的虞允文,也对辛弃疾的各种北伐意见置若罔闻。“都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空有报国志向的辛弃疾始终没有施展才华的舞台,他的北伐抗金理想,收复失地的志向和谋略只能融入他笔下的词,成为文学史中永恒的经典。
数千年的发展历史,官僚士大夫为了达到自己目的的“朋党之争”,小官吏的帮帮派派、团团伙伙始终贯穿于历史发展的各个时期,蔓延与历史发展的各个角落。南归后的辛弃疾不但没有实现自己的“北伐”理想,而且由于他为人正派正直及“归正人”的身份,在朝廷处处受到排挤和提防,即使在一些闲职任上,也屡遭弹劾,几度归隐。朱熹曾实夸明贬的评价辛弃疾:辛幼安亦是一帅才,但方其纵恣时,更无一人敢道他,略不警策之。及至如今一坐坐了,又更不问着,便如终废。此人做帅,亦有胜他人处,但当明赏罚而用耳。当时朱熹权倾朝野,南宋文人以他马首是瞻,他的话,无异于圣旨。而朱熹病逝前,他的学说被定义为“伪学说”,当时朱熹的门生没有一个去吊唁,辛弃疾却前往朱熹坟头哭祭,还写下了一句流传千古的悼词: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悲哀的民族,一个有了英雄而不知道珍惜的民族也是悲哀的民族。
公元前123年,17岁的霍去病仅率八百骑兵,孤军深入匈奴腹地数百里,斩敌数千,俘虏单于的叔父罗姑比,据说所斩杀之人中包括匈奴的相国、当户官员,以及匈奴单于的祖父辈籍若侯产。霍去病有生之年,打的匈奴人400余年不敢南下,霍去病很幸运的生在了汉武帝时代。少年时的辛弃疾经常随祖父登高南望,“爱上层楼,爱上层楼”,年少的他却无法预知他一生都壮志难酬,大半生的时间里只能无奈的感慨:“却道天凉好个秋”。辛弃疾本来也能像霍去病建立旷世奇功,但他却很不幸的生在了没有血性,软弱无能的宋朝。
南宋朝廷不思进取,在因循苟安中渐渐腐化堕落,在纸醉金迷中丧失了恢复失地的志向和能力,在辛弃疾病逝73年后,四十三岁的大臣陆秀夫身背八岁的小皇帝赵昺在崖海投海自尽,随行十多万军民也相继跳海。崖山海战也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悲壮的一战,最终,南宋在元朝铁骑的攻击中灭亡。

后记:“我之所以这样称呼他们,乃是因为他们宛若星辰,在人类的黑夜中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斯蒂芬.茨威格《人类群星闪耀时》

写于2022年10月14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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