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企业、税负扭曲与产业结构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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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洪曙 梅思雨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财政税务学院
一、引言与文献综述
在“三期叠加”的大背景下，过去那种拼资源、拼环境、拼投资的发展路线不再适用，唯有加快产业结构转型升级，走集约化、内涵式的发展道路，才能主动适应并引领新常态，实现有质量有效益的经济增长。党的十九大报告也明确提出我国在产业链和价值链上要向高端、高附加值的方向进行突破，可见我国产业结构升级的重要性和迫切性。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我国僵尸企业的规模开始快速增长。这些僵尸企业带来的不利影响使得我国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进程中对其进行清理成为当务之急。近年来，国家发展改革委等部门也多次下发加快处理僵尸企业的相关文件，力图解决僵尸企业给我国带来的各种危害。但是，清理僵尸企业并不容易。尽管僵尸企业效率低下，但它们仍然可以提供就业机会，帮助维护社会稳定。当前，僵尸企业“僵而不死”的主要原因源于地方政府对其提供了支持。因此，要解决我国僵尸企业的问题就必须深入研究僵尸企业的性质及其对我国带来的影响和危害，从而为我国解决僵尸企业问题提供理论依据和具体方向。
国内外相关学者针对僵尸企业进行了大量的研究，这些研究分别从僵尸企业的识别、成因、影响和退出机制几个维度进行分析。其中，关于僵尸企业识别和成因的研究较为充分，对僵尸企业产生的影响和退出机制的研究在近年来越来越受到关注。关于僵尸企业影响的现有研究主要是从整体经济（McGowan 等，2018）、投融资（谭语嫣 等，2017）、企业创新（王永钦 等，2018）、企业税负（李旭超 等，2018 ；金祥荣，2019）、市场机制（蒋灵多 等，2017）、转移支付（范子英 等，2019）、企业杠杆率（刘莉亚 等，2019）和劳动力就业（肖兴志 等，2019）等方面进行分析。但是，僵尸企业在现实中所造成的负外部性远远不仅限于这几个方面。现有研究表明，对我国产业结构升级和经济结构调整而言，产能过剩一直是不可忽视的棘手问题，而在僵尸企业较多的行业内产能过剩的情况更为突出（Caballero 等，2008）。我国要顺利实现经济结构调整和产业结构升级，就必须尽快处理好由僵尸企业带来的各种问题（沈剑飞，2017）。但是，当前关于僵尸企业对产业结构升级影响的相关研究较少，并且缺乏关于僵尸企业对产业结构升级影响机制的研究，尤其是探讨僵尸企业带来的税负扭曲效应对当地产业结构升级影响机理的研究更少。
综上，本文在理论分析的基础上，实证检验由于僵尸企业存在所引起的税负扭曲效应对地方产业结构升级的影响，力图从促进地方产业结构升级的角度为我国僵尸企业的退出机制提出改进建议。本文可能的边际贡献包括以下两个方面：第一，分析了僵尸企业对地方产业结构升级的阻碍作用及影响机理，丰富了对我国僵尸企业负外部性的研究；第二，从税负扭曲这一较新的角度出发，构建数理模型实证分析了僵尸企业对地方产业结构升级的影响，提出了僵尸企业影响地方产业结构升级的另一个分析框架。
二、理论假设与影响机理
我们通过构建一个简单的包含正常企业与僵尸企业的市场均衡模型，并在其中引入僵尸企业对正常企业造成的税负扭曲机制，以便论证僵尸企业及其带来的税负扭曲效应将如何影响正常企业在市场中的发展，进而阻碍当地产业结构的升级。
为了分析的简便，针对本产业的初始状态，我们提出如下三个假设：
假设1：本产业只生产一种产品G，它的均衡产量为Ge，该产品的生产与消费均不会导致外部性，市场能出清且不存在外部性，所以此时市场处于一种自动均衡状态。
假设2：所有的产品都为正常企业所提供，本产业市场中不存在垄断，也不存在进入和退出壁垒，则在本产品供给的均衡状态，本产业中的企业能获得整个市场的平均利润。
假设3：地方政府的财政收支处于平衡状态，且对本产业中的任何企业没有提供补贴，企业利润均来自产品销售收入扣除税收后的经济剩余。
上述假设在实际中也很容易成立。基于上述假设，则此时生产企业将服从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y=AKαLβ。其中，y表示企业产出，A表示给定的技术水平对总产出y 的效应（A>0），K表示企业资本投入量（K>0），α表示资本产出弹性系数（0<α<1），L表示企业劳动投入量（L>0），β表示劳动产出弹性系数（0<β<1），且满足α+β=1。
因此，生产企业利润等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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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产业的初始状态中，利润最大化需满足的条件如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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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p表示市场中产品G的价格（p>0），w表示劳动L的价格（w>0），i表示资本K的价格（i>0），t表示企业所承担的整体实际税负（t>0）。需要说明的是，为了分析的方便，这里的企业税负t 被简化为用百分率表示的企业所有税收与整体销售收入之比。
求解式（1）可得到企业资本投入量K 与劳动投入量L 在利润最大化时应满足的关系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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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式（2）代入企业利润计算式中，可得企业最大利润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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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式（1）至式（3）可以发现，企业根据利润最大化进行生产时，会受到企业自身可投入的技术水平、资本和人力等因素的影响。根据资本积累理论，企业下一阶段自身可投入的技术、资本和人力水平又与本阶段所能获得的利润息息相关。同时因为产品的价格和政府的税收会影响到企业本阶段所能得到的利润大小，因此其也能影响到企业下一阶段生产时所能投入的技术、资本和人力水平。
然后我们假设一些企业由于经营管理不善和技术升级不力，生产效率开始下降并最终沦为僵尸企业。一方面，由于僵尸企业依靠加大人力投入而生产出的大量质量一般的产品会对市场价格产生一种“锚定效应”，而且基于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正常企业所生产的产品往往难以获得合理的价格，从而阻碍了它们进行进一步产业升级的能力。另一方面，由于僵尸企业密集使用劳动力，导致本产业劳动对资本的替代严重，使得资本密集型的高技术装备的引进过程缓慢；同时，该产业对劳动力的密集使用也导致该部分劳动力不能正常释放到其他产业，从而也阻碍了当地其他产业按照市场机制进行转型升级。但僵尸企业对人力资源更密集的使用降低了当地的失业率，这是地方政府所乐见的情形。为了保证当地的就业与社会稳定，地方政府一般会对僵尸企业予以税收优惠和财政补贴支持，同时部分国有僵尸企业亏损后往往会出现难以偿还银行债务问题，从而导致当地财政压力加剧。当地政府为了缓解财政压力将通过改变征税努力提高税收，从而造成僵尸企业对正常企业的“税负转嫁”，这种恶性税负转嫁会导致正常企业的实际税率上升，形成对正常企业的税负扭曲现象。这种现象使得僵尸企业获得的财政补贴将以税收的形式由正常企业部分承担，而上升的税收负担会降低正常企业的经营利润，破坏市场优胜劣汰的选择机制，对正常企业在市场中的生产经营与发展起到了排挤效应，也影响了正常企业进行技术改造的能力，从而阻碍了其所在产业的结构升级。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说明
本文基于根据全部A股上市公司财务数据测得的2007～2017年239个地级市的僵尸企业规模数据以及各地级市产业结构升级和相关控制变量指标数据进行实证研究。其中，识别僵尸企业所需企业层面的财务数据来自Wind 数据库，实证检验中地市级层面僵尸企业规模数据通过僵尸企业识别样本获取，地市级层面其他各项指标数据主要来自CEIC（China Entrepreneur Investment Club）数据库、中国经济数据库和EPS（Economy Prediction System）数据库，部分缺漏数据值采用2007～2017年的《中国城市统计年鉴》进行手工补录。在进行僵尸企业识别和实证检验时，我们删除了不符合逻辑的样本异常值。此外，我们还对被解释变量、解释变量以及控制变量进行了Winsor处理，去掉上下0.5%的极端值。
（二）僵尸企业的识别方法
僵尸企业的识别方法最早由Caballero 等（2008）提出，该方法是从银行信贷角度识别僵尸企业，故称为信贷补贴法。信贷补贴法存在一定的缺陷：一方面，存在误判新兴成长型企业为僵尸企业的风险；另一方面，不能准确识别“借新债还旧债”的僵尸企业。在此基础上，Fukuda等（2011）通过增加盈利标准和持续信贷标准完善信贷补贴法，完善后的方法称为过度借贷法。过度借贷法在对僵尸企业的识别中考虑了企业的还款潜力，丰富了信贷补贴法。国内学者识别僵尸企业时，大多是在过度借贷法基础上进行适合我国僵尸企业实际情况的指标调整（申广军，2016）。
综合考虑，本文在过度借贷法的基础上考虑实际利润的不同计算口径识别僵尸企业。具体地，过度借贷法可以分解为三个条件，即企业的资产负债率比较高、企业无法正常盈利和企业的借款持续增加。故当企业同时满足下述三个标准时，本文将其识别为僵尸企业：（1）资产负债率大于50%；（2）实际利润为负；（3）负债规模逐年增长。其中，分别采用以下两种方法计算上述条件(2) 中的实际利润：（1）利润总额减去政府补助后的差额；（2）利润总额减去政府补助和税收减免、返还后的差额。这是因为相比利润总额而言，扣除上述项目后的利润更能反映出企业的真实盈利能力。由于实际利润计算采用了两种方法，相应的僵尸企业识别方法也存在两种，下文将这两种僵尸企业识别方法简称为方法一和方法二。
（三）模型构建与指标选择
为了检验僵尸企业规模对当地产业结构升级的影响，我们构建基准回归模型如下式（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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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i表示地区，t表示年份，ui为城市固定效应，vt为年份固定效应，εi,t为随机误差扰动项。具体变量指标选取说明如下。
1.被解释变量upgradei,t为产业结构升级指标。在基准回归中采用第三产业就业人数占总就业人数的比重表示产业结构升级指标（刘生龙 等，2009）。该指标数值的增加一方面可以体现出第一、第二产业中企业生产效率提高和产业结构实现转型升级，从而释放出更多劳动力的现象；另一方面可以体现出产业结构升级后对劳动力的吸纳能力提高，第三产业就业人数随着产业升级不断增加。在稳健性检验中采用第三产业产值与第二产业产值的比值衡量产业结构升级指标（原毅军 等，2014），根据克拉克定理，该指标数值的增加可以体现出产业结构由低形态向高形态的转变，表示当地产业结构合理化程度的提高，故可以表示当地产业结构的升级转型。
2.解释变量zombiei,t为僵尸企业规模指标。其中，zombie1_quantity、zombie2_quantity分别表示采用方法一、方法二识别的僵尸企业数量占当地上市公司总体数量比例；zombie1_asset、zombie2_asset分别表示采用方法一、方法二识别的僵尸企业资产占当地上市公司总资产比例。当地上市公司中僵尸企业的数量占比、资产占比的数值越小，说明当地僵尸企业规模越小。本文采用僵尸企业的数量占比（zombie1_quantity）进行实证研究，采用其他三项僵尸企业规模衡量指标（zombie2_quantity、zombie1_asset、zombie2_asset）进行稳健性检验。
3.控制变量Xi,t为可能影响地区产业结构升级的其他变量。具体包括：教育发展水平（education）、消费需求水平（consumption）、宏观税负水平（burden）、固定资产投资水平（invest）、经济发展水平（lngdp）、基础设施水平（infrastructure）以及金融活动程度（loan）。
本文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表1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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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实证结果分析（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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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研究结论与政策启示
本文基于包含正常企业与僵尸企业的市场均衡理论分析，从税负扭曲的角度提出僵尸企业规模对产业结构升级的影响机制，并通过采用全部A 股上市公司财务数据和各地级市的相关指标数据对理论分析结论进行实证检验。结果发现：僵尸企业的存在对正常企业产生税负扭曲效应，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正常企业的利润水平，限制了正常企业进行创新和技术进步的能力，从而阻碍了当地产业结构的升级。
基于上述研究结果，本文认为僵尸企业的存在不仅使国家资源流向这些企业，造成巨大的资源浪费，而且导致正常企业税负加重，阻碍了那些真正需要资金的高新技术产业的发展，对国民财富的创造产生了负面影响。在此基础上，本文提出政策启示如下。
第一，由于僵尸企业的存在会增加政府的财政压力，在当前减税降费的大背景下，这会削弱地方政府对当地企业进行减税降费的力度，并且由僵尸企业带来的税负扭曲效应还会进一步降低正常企业享受的实际减税降费力度，从而形成对正常企业创新发展的多方面阻碍。
第二，僵尸企业带来的税负扭曲问题主要源于地方政府财政补贴、税收优惠以及税收征管行为的不规范，因此要进一步规范政府财政补贴、税收减免、税收返还等优惠的规则，并加强对财政支持政策使用后的监督管理，同时进一步规范税收征管行为，坚持税收法定，减少地方政府对税收征管中自由裁量权的干预。
第三，要进一步完善僵尸企业的退出机制。僵尸企业的退出一方面可以减少政府补贴，减轻政府的财政压力，从而降低对正常企业的税负扭曲程度，减轻正常企业的税收负担，促进正常企业的创新和发展，有利于当地产业结构升级。另一方面，僵尸企业的退出还可以重新配置市场资源，恢复市场选择机制的活力，把被僵尸企业占用的生产资料转移到能够真正促进国民经济合理有序发展的产业中去，提高市场的资源配置效率。
（本文为节选，原文刊发于《税务研究》2020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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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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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经济与税收治理”征文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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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治理与税收征管法修订”征文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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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点 |《税务研究》参考文献集萃（2014~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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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点 |《税务研究》参考文献集萃（2017~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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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税务研究》2020年总目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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